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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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斋堂搬回胭脂巷的这些年,每天清晨四点左右,隔壁化州佬“咕嘟咕嘟”抽完水烟咳嗽着磨肠粉时,细姑就醒了。
细姑醒来后并不急着下床。她摸索着坐在床沿上,脚尖儿点在水泥地板上,在黑洞洞的屋子里盯着那点点微光。那些光来自祠堂前风水塘周围的路灯,它们穿过窄窄的巷子从两个小小的窗口照进来,有的落在墙壁上,有的落在床对面的梳妆台上。细姑伸手摸摸,嘴里念叨着不在了不在了。是的,那张母亲赠与的明式红木梳妆台确实不在了,它毁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动乱之中。那是个大热天中午,二村的王六球带着两个陌生男子突然闯进斋堂,嘴里喊着口号,“嘻哩哗啦”几斧头下去便成了废柴。而眼前这张浅粉色欧式梳妆台,是二十多年前她去香港游玩时花618元港币托一村的蚝船绕过流浮山带回咸鱼大街的,那镜框周围崁有形如花鸟的镀金铁线,很是洋气。它在斋堂静静地待了八九年,没想到搬入胭脂巷的那年初秋,台风吹翻了后井旁边的老石榴,粗壮的枝丫压塌了屋顶和梳妆台左上角的边儿,那重新装过的镜片虽不如初时那么严丝合缝,倒也用了这么些年。
一桶肠粉浆磨好了,化州佬又“咕嘟”完一锅烟,细姑银白的发髻便梳理得规规矩矩了。她扯亮檐口下的路灯,打开门口的猫笼,从灶间木桌上端出头晚吃剩的鱼头,“咪咪”唤两声,那黑母猫伸出前爪,身子贴着地板匍匐几下,“喵喵喵”回着,像是请着早安,然后叼着鱼头消失在巷子里。细姑对着镜子咕噜两句,从台面上抹起一缕断发,在指头上缠着圈儿,然后勒成一个小丸子丢抽屉里。抽屉尚未推回去,那银白的头发丸子便一圈圈散开,犹如老树切面上的年轮,看似紊乱其实也有些路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