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严格地说,一个纯粹只写散文的人很难令人信服地称之为作家。诗人也可以写散文,小说家也可以写散文,但散文家却未必能写得了诗歌和小说。在我看来,散文甚至都算不上一种文体,我宁愿将散文看成是一个大杂烩。散文没有专属的体系和流派,它的很多技巧,是从诗歌和小说那里“偷来”的!人们通常将散文分为抒情性散文、叙事性散文、议论性散文,但这种分类对于写作者没有任何意义,只有当语文老师在教授学生写作文时才会用到。对于散文写作者,散文分类反而是一种写作障碍,在写作过程中,他会忘掉语文老师们的教诲,废除所有分类和边界。那些人为划定的藩篱失效了,他们成为纸上的自由人,发挥他们的想象力,运用那些“偷来”的技巧,写出真正的散文作品。散文的分类只应该有两种:好散文和差散文。好散文的原则是以美学至上,真实性、伦理性都应让位于美学性。但它又区别于所谓的美文,不是以华丽的辞藻为准绳,而是以诗性的表达,丰富的词汇、句法、修辞手法,以及思想性加以衡量。从诗歌那里,散文学到了结构、词汇和诗意应用。从小说那里,散文学到了架构设计和想象力,以及场景、人物、心理、对话等描写手法,模糊真实与虚构的边界。好散文以外的都是差散文。
在文学上,没有任何一种文体是绝对孤立的。它们总是在不断地相互交融、渗透和转化。诗歌与散文杂交生出了散文诗,而散文与小说的结合孕育出“普鲁斯特式”的小说案例。瓦尔特·本雅明说:“它(《追忆似水年华》)把神秘主义者的凝精会神、散文大师的技艺、讽刺家的机敏、学者的博闻强记和偏执狂的自我意识在一部自传性作品中熔于一炉。”本雅明接着说:“诚如常言所说,一切伟大的文学作品都建立或瓦解了某种文体,也就是说,它们都是特例。但在那些特例中,这一部作品属于最深不可测的一类。它的一切都超越了常规。从结构上看,他既是小说,又是自传,又是评论。在句法上,它的句子绵延不绝,好似一条语言的尼罗河,它泛滥着,灌溉着真理的国土。”普鲁斯特采用接花移木手法,以散文的笔法写小说,让小说散发出浓郁的散文味道。而布鲁诺·舒尔茨则用谜一样的文字构建小说的迷宫,它既不像散文,也不像小说,他创造了独一无二的“舒尔茨体文本”。舒尔茨是一位技艺高超的语言大师,擅长使用各种奇特、令人耳目一新的句法和修辞手法,体现出化腐朽为神奇的语言表现力,令人惊叹不已。或许只有舒尔茨,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他(父亲)是一个奇迹般的磨坊,空洞岁月的米糠流泻到他的漏斗里,在齿轮之间五彩缤纷地绽放,散发出东方香料的芬芳。”“人人都知道,在平凡正常的年间,有时候会从岁月的子宫蹦出来一个奇怪的年份。那是一些不同的年份,独特的年份,逆子之年——就像手上第六个小指头——在这些光阴的某处会生出一个虚幻的第十三个月份。……就像高龄产妇生出的孩子,它生长得总有些迟缓。它成了一个侏儒之月,像是半枯的旁枝。”在舒尔茨营造的“卡夫卡式”的荒诞的虚构世界中,那个患有癫疾的父亲异化为一只巨大的黑色蟑螂,上演一幕幕家庭悲喜剧,在家人日渐生厌的冷漠中、仆人的嘲笑和恶作剧中,最终孤独地死于一场意识的狂乱。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复活。后来,父亲又化身为一只螃蟹出现在家里,以成为一道菜肴作为结局被端上宴席,他在家人们无从下口的怜悯与冷落中再次实现“最后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