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每至晚上第一次睡点过后,他总会听到自己肺中水流的声音。这声音象是春天小草长芽,破开坚硬的泥土。他拖着疲乏的尖顶皮鞋,疲乏地坐在镜子前,盯着镜子里的人。“你知道吗?我已经在发腐了。院子里的那棵夹竹桃花开得那样妍丽,你看它在黑夜里就像一团火,就是吸了我体内的血肉营养才这样的。”他记忆中也有一棵夹竹桃,在铁路那边。
他今天回来,在第一个睡点过去的时候。他推开虚掩的柴门,阴悒的门框已经被白蚁吃掉了,一个窟窿连着一个窟窿,仿佛一幅精美的地图。门上的门神只剩下白色的纸,门环早已锈迹斑斑,一碰就断。他进门闻到了一股遗忘的夹竹桃的花香。院子的青石陷入泥土,嵌进去,分不清了。母亲从竹椅上站起来,她把手里的梳子扔出窗外。他由外面回来,鞋子上沾满了红色的泥土,那是一种粘性很强的泥土。每次下雨,父亲出门必定不会骑他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因为车轮黏上红泥可不是一件好事,雨过天晴得花上一个下午才能把上面固结坚硬的泥土挑干净。如今它正像个死尸一样躺在夹竹桃下面。
夜里第一个睡点过后,他才回来。皓月当空,夹竹桃在院子的那个专门堆放草垛的角落不断地开花,开花。好像开花是它的呼吸方式。他记得母亲走进来的气味,那股发霉了的带有鱼腥味的腥气。他的衣袖、头发、春天的空气、院子那棵盛开的夹竹桃、甚至肺里面都有鱼腥味。他想起他曾经是渔民的儿子,于是摸了一下后脑勺。“它又比上年大一圈了。”他自言自语道。疤痕是那年父亲在船上一个竹篙把他抡下河刻上的。他的母亲走进来,告诉他院子里的那棵夹竹桃跟铁路那边的那棵一样。他站定,按下按钮,周围刷黑了,口水里有一丝甜甜的鱼腥味。他赶紧冲进厕所,朝马桶疯狂呕吐。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酸涩的黄疸水流进马桶里,打了几个旋,化了开来。等他呕干净,卷起袖子擦掉嘴角边的余渍。这是他近来重复的举动,生物钟都没这么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