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人们都在说,逃离北上广,唯有深圳人说,来了就是深圳人。
一
江海涛是1997年看完香港回归电视转播后,下定决心来深圳的。
他在老家那时候有一个可有可无的工作和一个看起来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但他还是下定决心南下了。走的时候老婆不疼不痒地说了句“在外面自己注意点身体”,丈母娘则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鼓励他。“男人就是要出去闯一闯,窝在家里混个不死不活的单位没用。”海涛终究不敢告诉乡下的父母,带着女儿回了一趟老家,跟爹说,要出差,可能时间长一点。娘拉着他问,“去哪里?”“武汉。”海涛想都没想就说。
提着新买的提包,海涛在平湖下的火车,依着地址去投奔石岩的同学。公车上售票员告诉他,“一门。”海涛给了她一块钱,她摇头,又说,“一门。”“这不是一块吗?”海涛有点急了。旁边一姑娘说,“是两块!”海涛说,“两块就两块嘛,不要说一块?”旁边的姑娘笑了。“这是白话,一门就是两块的意思。”
旁边的姑娘叫阿香,是个湖南妹子。
二
两个月后,海涛在平湖的高盛集团做总务专员。高盛是一家台资企业,做PCB板的,海涛在厂子里面是大陆人员里面最高职务了,往上课长、襄理、副理、经理、协理、总经理等等全是台湾人。厂子里管理很严格,晚上11点必须进厂,否则就不让你进。
那天海涛和同学在外面喝酒吃饭,也是一时高兴,到10点50才醒悟过来,便撒腿往厂里跑。前脚迈进厂门,当,铃声就响了。执勤的台干林副理,阴阳怪气地说:“江海涛,你怎么可以超时回厂呢?”海涛回头说:“我有吗我有吗?我进来的时候刚好11点。”林副理指着海涛继续要说,海涛急了。“你不要胡说八道!”
林副理也急了,“你们中国人怎么不讲阶级观念?”
“你不是中国人吗?”海涛大声地说,“再说,我跟你有什么阶级可言?你是国民党,我是共产党员,我跟你有级别可比的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围起了一群人,大家一起鼓起掌来。
阿香在人群中竖起大拇指,她在高盛做前台文员。
当晚海涛被叫到董事长办公室。高董事长说,“你不要带头闹事啊!”
“我没有,”海涛说,“是林副理先侮辱我的,台湾人也是人,也是中国人!”
董事长说:“我罚你抄《管理条例》50遍。”
“如果不抄呢?”江海涛问。
“少抄一遍罚10块钱。”高董事长说。
“好。”海涛答应了。当晚江海涛在宿舍抄《管理条例》,凌晨4点抄到49遍就不抄了。把抄好的整整齐齐放到前台桌上,上面放上10块钱,再写上“请呈董事长”便蒙头大睡了。
8点上班不久,江海涛迷迷糊糊被阿香叫醒,快点快点,董事长找你。一路上,阿香问清楚事情便笑了起来。
“江海涛,你这是什么意思?”高董事长问。
“哦,董事长,是这样的,您说了10块钱一遍,我呢,很穷没有钱只能抄,但10块钱我还是有的,便留了10块钱,买了一遍。您看,这个不算违反厂规厂纪吧?”
“这个……,不算!”董事长也笑了起来。
门外的阿香早已经花枝招展了。
后来,海涛和阿香接触多了,一来二去便无话不谈起来。阿香是湖南娄底人,家里面很穷,每个月的工资大部分都寄回去给父母,海涛有个家在老家,每个月的工资也是往回寄。阿香个子不算太高,但长得很精致,那个时候海涛25岁的小伙子,帅气写在脸上,两个人很快成了厂里的一道风景。
那个半年,他们一起走了深圳很多地方。海涛喜欢吃炒米粉,炒米粉就成了他们的主食,到哪里阿香都找炒米粉吃,每次叫上两盘,阿香吃半盘,海涛吃一盘半,吃阿香剩下的半盘。阿香知道海涛有妻子和孩子,有一个家。
海涛离开高盛是一家港资公司来挖他,工资是这里的两倍。走的时候,高董事长想留他,终究没有留住。
走的头天晚上,海涛和阿香一起喝了很多啤酒,阿香流泪了,太晚了就没有回厂,在外面开了一间房。
那家港资电子厂在龙岗的黄阁坑,海涛在那里做得很好,老板很欣赏。有几次要把本地的女孩子介绍给海涛,海涛说自己成家了,小孩子都有了。
“有家也没关系,可以离婚的。”黄老板笑着说。
没想到一语中的,半年后,妻子催海涛回去。海涛到家才知道,妻子在她姐姐撮合下,瞒着他也辞职去了南昌,在一家她同学办的公司做起了会计。海涛特意到南昌那家管理公司看了一下,其实就是一个酒店,便要妻子不要做了。妻子执意要做,海涛坚决不同意。冷战,热战,半年后,彼此本来就不太牢固的感情基础出现裂缝。妻子提出来离婚,海涛同意,并同意净身出户,孩子的抚养权给妻子,每月支付600块抚养费。
离婚时间是1999年的8月,离海涛南下差不多两年。
三
回到深圳,海涛便去高盛找阿香。同事告诉他,阿香请假回家结婚了。
不久,江海涛应聘到喜之郎集团在宝安西乡的工厂做仓管部长。谷红玲在财务部做成本会计。海涛是经济管理专业毕业的,经济学学士学位,做仓库是熟门熟路,有些人模狗样的,便不把下来查仓的财务人员放在眼里,但自从谷红玲来了以后就大不一样了。谷红玲确实漂亮,也有点喜欢海涛,所以,他们的合作非常愉快。财务总监是个从东北老工业区国营大厂子出来的老领导,他们这点心思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从那天开始便时不时地给他们创造条件,财务老是到仓库来查账、巡查什么的,有时候还把海涛找去财务部。很快,他们便确定了关系。
江海涛没有隐瞒自己的婚史,谷红玲表示可以接受。
黄老板看到江海涛和谷红玲真心在一起也很高兴,还专门分了一个楼梯单间给他们。他们工作上互相帮忙,生活上互相照顾,还专门到海涛老家去看望了他父母。海涛妈妈刚开始有点埋怨,怪红玲这个妖精勾搭了她儿子,后来看到红玲确实贤惠,又孝顺,便转变对红玲的看法。海涛也跟着红玲去四川看了她父母,她父母一开始也不同意女儿嫁一个离了婚的男人,尤其是她姐姐,不是嫌海涛年纪大就是说他个子不高。那天海涛也是喝了点酒,对她姐说。“姐,我虽然不是很帅,但我还是很优秀的,你是没有跟我一起呆过,你要是跟我一起呆一段时间,你可能都会爱上我的。”她姐把嘴一撇,谷红玲在一旁忍不住笑。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一年,那天前妻的侄女找到海涛。一开始汇报他女儿的学习情况,绘画作品在大街上展览了之类。海涛问:“你有什么事吗?”她先说想海涛帮忙找一个工作。海涛说:“这个我可以帮忙。”然后她就说她姑姑也就是海涛前妻想复婚。海涛心里一阵痉挛,恶心。心说早干什么去了?
巧的是,那天阿香也来找海涛,还跟那个侄女碰上了。不知道她们说过什么,总之是最后,阿香哭得很厉害,旁边人怎么也劝不住。海涛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借过离开了。
在办公室坐了没多久,接到龙岗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说你女朋友爬到派出所的7楼上面要跳楼,赶快过来。海涛连忙叫上公司几个同事,跑到现场。
阿香坐在派出所7楼边沿上,一直在哭。海涛跑上楼顶,站在她身后。
“阿香,”海涛说,“你不要冲动,冷静点。”
“别管我!”阿香头也不回。
“听我说。”
“不想听了,你走吧。”
“不,”海涛说,“我不能不管你。”
“谁要你管?”不等阿香说说完,海涛一个箭步上前,把阿香拽了过来,同来的同事一起上来,拉着他们,下得楼来。
好不容易把阿香拉到宿舍里,海涛让其他同事有事去忙吧。阿香脸色很惨白,靠在沙发上。海涛打了一脸盆热水过来,用毛巾帮她洗了洗脸,把她的手放进脸盆。慢慢地,阿香平静了下来。
陆陆续续,阿香把她这一年来的遭遇告诉海涛。海涛离开高盛以后,阿香就辞工回家了,本来想先休息一段时间,不想生了一场病,在家一呆就三个月。家里人便给她找了一个婆家,那男的起初看很老实,话很少。但结婚后,坏脾气便出来了,对阿香不是打就是骂。好在婆婆对她挺好,处处护着她。这次也是丈夫喝了酒打她,她实在委屈便要自杀,婆婆苦苦哀求,叫她千万不要做傻事。后来,看阿香想出来打工,便塞给她几百块钱,叫她出来,散散心,想回来的话就回来,家里有我呢。
海涛听完阿香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和阿香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在婚姻的围城里面,现在自己走出这个围城了,阿香又在这个围城里困着。难道,这是天意吗?有缘无分啊!
海涛在公司附近的维也纳酒店开了一间房,请了几天假,专门陪着阿香,等阿香情绪稳定了,才回公司上班。那天下班,海涛再去酒店找阿香,前台告诉他,客人已经退房了。
海涛考虑,自己是江西认,红玲是四川的,到时候要红玲跟他到江西去,估计她不会去;自己跟红玲去四川也不大可能,所以必须有一个两个人都能接受的地方,便在公司附近按揭买了一套房子。谷红玲很赞成,说哪天失业没有工作不至于住的地方都没有。房子买好后,做了一些简单装修。
那天,谷红玲在房子里面拿个刷子正刷墙,有人敲门。她过去开门一看,是阿香站在门外。
“你找谁?”谷红玲不认识阿香。
阿香问:“你是江海涛的老婆吗?”
“是啊,”谷红玲警惕地说,“你是谁?有什么事。”
“我是海涛原来的女朋友。”阿香直接说。
“啊,你就是阿香。”海涛曾经跟红玲说过阿香,但还是很轻描淡写地。
谷红玲一直没有让阿香进屋。阿香说:“嫂子,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事,我也已经结婚了,我是来告诉你,海涛是个好人,我和他已经没有了任何联系。”
“没有了联系你还来我们家干什么?”红玲质问她。
“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来看看你。”
“现在看到了,你可以走了。”谷红玲说。
阿香突然眼泪流了下来,手捂着嘴巴,转身就要走。
“你等一下。”谷红玲转身从里屋拿出2000块钱塞到阿香手里。
“不,我不要你的钱。”阿香惊恐地说。
“阿香,拿着吧,我们都是女人。海涛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你就拿着吧,我们现在也还不富裕。”谷红玲硬往她口袋里塞。
那个时候,谷红玲已经怀孕了。不久,海涛把父母接到深圳照顾红玲。十月怀胎,那年冬天,红玲生下一个女儿。
四
平静的生活持续到2004年。期间海涛离开喜之郎公司,先后去观澜喜立、坪山升光电子等大型企业上班,职位也从仓库管理到物控,做到主管生产的副总经理。平静是严小霞打破的。
江海涛和严小霞是网络上认识的,一开始是QQ上严小霞留了一个漂流瓶,海涛看到回了一个笑脸,严小霞便加了海涛的QQ。海涛那时候在做总经理助理,上班的时候有时不怎么忙;小霞在龙东一家妇科门诊做医生,没有病人的时候可以上网聊聊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