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一
在方圆酒吧,调酒师郑春城来得早,他也会与方媛媛面对面坐着,讲一些故事:
粤北广阔的南岭山脉绵延二百多里,山麓一片郁郁葱葱,山高、谷深、林密、溪清,有“千种冈峦千种树,一重岩壑一重云”的境界,明朝进士周求盟写有《南岭千峰》,诗云:轻烟伴雨出田垅,次第千峰画长空;谷树长陪溪水老,白云偶带广寒宫。明朝开庆进士陈仲璘亦有《定风波》一词:“碧水青山映晚霞,吹烟袅袅有人家。几个牧童争上渡,嬉戏,笑音深处过年华。归去来兮颜愈少。意闲心适夏日佳。村舍老翁相借问。唯道,此心伴与远山他。”只可惜解放前的南岭山麓已经不再是归隐的世外桃源了。
山高坡陡,沟壑纵横,莽莽粤北山区,成了游击战争的理想之地,从1935年到1937年,陈毅、项英率领红军游击队,以南岭山脉开展艰苦卓绝的三年游击战争,牵制大量国民党军队,使得长征主力红军顺利北上。
1946年即中华民国35年6月,根据国共两党签订的《双十协定》,东江纵队奉命北撤山东解放区。为了准备对付蒋介石发动内战,中共广东区委决定,部队主力北撤山东烟台,但在粤赣湘边大山处,秘密留下200多人的精干武装,1946年7月,蒋介石以30万兵力,包围进攻李先念的中原解放区,内战全面爆发。8月中旬,隐蔽部队从电台收到延安《解放日报》社论。社论号召解放区全体军民紧急行动起来,团结一致,保卫解放区,粉碎蒋介石的进攻。东纵在粤北的隐蔽部队结束隐蔽生活,恢复武装斗争活动。
1946年11月,中共广东区委做出“恢复武装斗争”的决定。1947年3月“中共五岭地委”成立,建立“粤赣湘边区人民解放总队”。1947年的夏天,粤北仁始县发动了“仁始暴动”;这次暴动影响到仁始县,乃至整个五岭地区;可惜的是暴动的领导者、五岭总队仁始大队大队长周会有,在暴动之后的第三十天,从省城广州返回游击队驻地马坑村途经仁始县城时,遭到国民党保安团杀害,人头悬挂在仁始城楼,警卫员周秀山下落不明。
在南岭山麓中有一个村子,叫单寮厂,其实不叫一个村,就是一户人家,六口人,户主郑桂英六十多岁,妻子郑周氏也近六十了,儿子郑贤乾四十出头,儿媳妇李雪花与郑贤乾同岁,孙子郑德光十八岁,孙女郑霞霞十六。郑贵英给孙子说了一门亲,是十里外岭头村的程家,已经订了婚,就等待黄道吉日办结婚大礼了。孙女郑霞霞待字闺中。一家人依靠门前山坡的一片水田与房后的树林过日子,水田是自己的,山场也是自己的,自耕自足,日子过得还自在;比不上大户人家,但比没有田地的佃户要好很多。
独门独户,房子就修得结实,家里有两杆鸟铳,不全是用来打猎的,每年也都有土匪上门来,郑贵英说:“你们要一些粮食,可以;如果你们要多了,以后什么也得不到。”
土匪也知道,他这一户人家,就靠着门前的这块水田生活,也适可而止,每年秋收的时候上来,打点秋风,要点粮食也就作罢。
所以,郑桂英一家的日子,还是相对平静也很平安。
夏天的一个傍晚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郑桂英一家都坐在门前乘凉,家里的两条黄狗突然拼命地叫了起来,是有人要来了。郑桂英一家人都站起来向远处眺望,但是没有看到人,显然是在暗处。三个女性先回到屋子里,郑贤乾也回到屋里,拿出鸟铳,蹲在暗处瞄准前方,郑桂英朝着远处喊道:“道上的哪位朋友,打个名号,有什么事,出来说话。”
这时从暗地里传来了一个声音说:“路过的,想到你家讨一口水喝,讨一口饭吃。”
郑桂英说:“你出来。”
黑暗中一个人向他们家走来。两只狗又“汪汪汪”地狂叫起来,郑桂英喝住了狗。两只狗很听话地回到他们的身边,摇着尾巴坐下。黑暗的那个人慢慢地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李雪花着打火把出来,火把照出一个年轻的脸,他身上背着一只长枪,腰里还斜挎着一只驳壳枪,这样的打扮让郑家的人都吓了一跳。
来人说:“大爷,大叔你们不用害怕,我是游击队的,你们听说过‘仁始暴动’吗?我路过这里,想要一口饭吃,马上就走了。”
郑桂英不知道“仁始暴动”,也不知道游击队的事情,但是他相信,不管是游击队、土匪,还是国民党,只要身上背枪的就不能跟他们有来往,也不能与他们起争端。但今天来人都报了名号而且声称就是上门要一口饭吃,讨一口水喝,吃完了就走,他就没有理由不让他进门了,于是他吩咐儿媳妇李雪花说:“去给客人准备晚饭。”
他带年轻人进屋,把门紧紧关上了。
当寮厂又平静了下来。
郑贤乾认真端详着年轻人那一张脸之后,也把鸟铳收起来了。郑德光看到年轻人身上的两支枪就很好奇地问:“这叫什么枪?”
“三八大盖。”年轻人又拍了拍身上的短枪说,“这叫驳壳枪。”
郑桂英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周秀山。”
郑桂英就不再问了。
周秀山继续向郑德光介绍说:“这三八大盖可比鸟铳厉害多了,打得远还是自动……。”他不说了。
郑德光说:“你怎么不说了?”
周秀山突然“哇哇”地哭了。
这出乎郑桂英一家人的意料,彼此看了看。
“有什么难事说出来。”郑桂英把手里的长烟竿递给了周秀山,周秀山接过猛吸了几口,说:“我们队长牺牲了。”
“你说说是怎么回事?”郑桂英停顿了一会儿安慰地说,“说出来说好了。”
游击队仁始大队大队长周会有带着警卫员周秀山从侯官返回马坑,他们化装成“担回头”的挑夫,筐里藏着唯一的驳壳枪。他们正要通过仁始县城的紫桥头的时候,突然从桥头上站出来两个叼着纸烟的保安团士兵,他们拦住了周会友与周秀山,要查他们的竹筐,周会友把身上的一块银元塞给了他们,两个保安团士兵收下钱彼此看了一眼突然端直枪对准了他们。其中一个大声吆喝道:“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会有说:“从广州城挑回来的咸鱼虾。”
“五筐咸鱼虾都值不了这一块钱。”保安团兵奸笑地说,“你们挑上东西跟我们走一趟。”
周会有给周秀山使了个眼色,两人弯身挑担子的时候,周秀山抱住了其中的一个,把他摔倒在地上,扭打成一团;另一个保安团士兵一愣,却自己跳到桥下去了,周会有拿起扁担向与周秀山报扭成一团的士兵脑壳敲了下去。士兵来不及哼地一声就倒下了,周会有捡起了那支三八大盖,周秀山把保安团士兵身上的子弹带解下,背上,把筐里的驳壳枪拿出就往来的方向跑,结果发生了意外,跳到桥下的士兵,突然开枪,这一枪竟然击中了周会有,周会有“卟”在摔倒了,那支三八大盖也摔了出去,周秀山捡起枪挂在脖子背起周会有就跑。在紫桥头里还有保安团的士兵驻守,闻讯赶来,“噼哩啪啦”地朝他们开枪,结果又有一枪打在这周会有的身上。
周会有说了一句:“秀山,快走。”人从周秀山的肩膀上滑了下来。周秀山看到周会有全身是血,趴在地上,跪下准备背起周会有,周会友拦住了他,断断续续地说:“你……快……走。”
周秀山不说话扶着周会友就跑步。
“我……不……行了。”
周秀山咬牙扶着周会友继续往前,周友会身上的鲜血淋着一地,人已经没有声音了,后面的保安团士兵就要追上了,周秀山只好放下周会有,背起长三八大盖就往山上跑。追上来的保安团士兵看见周秀山逃到了山上,又看到了上躺着的周会有,架起周会用高兴地返回了。
作为警卫员,没有保护好首长的安全,丢下首长独自逃走就是逃兵,周秀山在山上整整哭了半天,一直呆到晚上,他想进城探明队长的情况,但他发现仁始城门警戒森严,他根本就进不了城,第二天上午,长周会有的人头就被悬挂在仁始城楼前。
周秀山只好返回游击队驻地马坑村。天渐渐暗下来了,两天来一直饿着肚子,走不动了,看到远处有一户人家的灯光,就想上门要口饭吃。
听了周秀山的叙述,郑桂英用烟竿敲了敲鞋底,说:“你先吃饭,吃完了好赶路。”
“爷爷,”郑德光说,“能不能让他住一晚?明早走。”
“你懂什么?”郑桂英训斥孙子说,“晚上赶路才安全,白天背着枪多危险。”
郑德光不敢吭声了。
这时陈雪花正好端上了晚饭,一碗白米粥,还加了一块咸猪肉,这是郑家用来招待贵客的。周秀山的确饿了,端起碗说了一句谢谢,就三口两口了吃完了,陈雪花说:“你再你装一碗,你吃慢点。”
周秀山又吃了一碗。起身对郑贵英说:“大爷,多谢您了。”拿起三八大盖就往外走。
“路上当心。”郑桂英说,“大爷就不留你了。”
突然门外的狗猛烈地叫了起来。准备去开门的郑桂英停止了脚步。
周秀山警觉地抓起枪,大家都站立不动了,空气瞬间凝固了;还是周秀山反应快,说:“大爷,有后门吗?”
“有。”郑德光,“我带你走。”
“不行。”郑桂英断然说,“现在不能出去。德光你带他躲起来,雪花把碗筷收拾好。贤乾你到楼上看看是什么人?”
郑贤乾跑到二楼。说:“爹,有七八个人打着火把,看不清什么人。”
郑德光领着周秀山跑进房间熟练地移开床铺底下的暗板,露出了地道口,对周秀山说:“你先下。”
周秀山说:“你呢?”
“你沿着地道走,尽头有一个门,推开就往山上跑。”
周秀山站着不动。
郑德光催促说:“怎么还不下去?”
“我不能走!”周秀山说,“前天前我抛下队长,今天再不能连累你们了。”
“不走,万一被抓走了怎么办?”
“我就是不能连累你们一家。”
“你先下去。”
“不下。”
两人僵持不下。狗叫声越来越激烈了。
……
春城讲到这里停了下来,说:“明天再讲吧。”
方媛媛说:“你爱讲不讲,随便。”
两人开始干活了。
二
第二天,春城说:“昨天讲到两人僵持不下。狗叫声越来越激烈了。”
门外的声音传了进来:“开门!开门!开门开门!”
“来啦,来啦。”郑桂英在屋里回答道,“谁呀?”
“郑桂英,郑桂英开门。”外面的说,“我是陈保长。”
“再不开门,看我们把你的门给砸了。”外面另一个声音大声叫嚷起来,“门再结实,能禁得起手榴弹吗?”
郑贤乾又抄起的鸟铳。
“收起来。”郑桂英对他说,“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
郑贤乾说:“总共才五块。”
“三块,给他们三块。”
外面开始砸门了。
郑桂英说:“来啦,来啦,别砸了。”
透过门缝郑桂英看到外面一片通红的火光,来人不少。郑桂英拨下门闩,厚重的大门一下就被冲开了,外面的人一拥而进,冲到房子里。荷枪实弹地国民党兵把郑桂英一家人给围住了,领头的用手枪指着郑桂英说:“你就是郑桂英?”
没等郑桂英开口,陈保长点头哈腰地说:“林班长,他就是。”
“郑桂英,你孙子,应该应征入伍。”林班长大声吆喝道,“把人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