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1.
十八年前,我住在深圳八卦岭八卦三路的十元店,靠摆地摊卖油画为生。八卦岭附近的园岭和百花社区小区多,生意比较好,平均来说,三天可以做一单,做一单可以吃一周,如此算下来,多多少少还有点盈余。
当年的八卦岭是一个巨大的工业园,进进出出的都是年青的打工仔和打工妹。正因为如此,那里也是栖身的好地方,吃住都便宜,床位十元一个,快餐最低三元起,许多繁华地段走路就可以到达。我的室友三教九流,有找工作的、摆摊的、下棋的、做假证的等等,什么样的人都有。我谨言慎行,独来独往,很少与他们交往。他们也不想跟我深交,毕竟我从事的行当也算是文艺活,跟他们没有共同语言。
其实我跟他们差不多,看起来文质彬彬,实际上也是个“小骗子”,我打着画家的名义卖油画,但那些画都是出自大芬村画师之手,我只是倒买倒卖的中间商。画家的身份容易做成生意和得到客户的尊重,特别是香港人托尼,他在长城花园买了一套房子,从我手里订制了几幅油画作装饰。我的服务很周到,先跟他到各个房间量好尺寸,然后,拿出几本画册,讨论并挑选出几幅风格适合的图片。几天后,我送货上门,把所有画都安装得妥妥当当。托尼很满意,从冰箱拿出两瓶喜力,请我喝。我们一边喝酒一边闲聊,相谈甚欢。
不久之后的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托尼电话,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出去喝一杯,我受宠若惊。一般我把客户的画装好后,收完余款,交往也就断了,托尼是第一个打我电话请我出去喝酒的客人,也是惟一的一个。
托尼带我去的是深圳体育馆的芝加哥酒吧,那时候,体育馆裙楼一排都是酒吧,是深圳著名的酒吧一条街。相对于罗湖人民南一带,体育馆相对比较集中,场地也比较大。晚上九点以后,人流逐渐多了起来,打扮入时的俊男靓女,令人目不睱给。那是我来深圳后,第一次进酒吧,平常想都不敢想。
托尼提前电话订的台,点了一瓶芝华士威士忌,五百多元一瓶,差不多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感觉很奢侈。这是一个与我的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客人们都衣着光鲜,挥金如土,男人们的目光里充满欲望,而女人们欲拒还迎。我不明白托尼为什么要约我,酒过三巡后才知道,托尼正在与妻子闹离婚,而他在深圳并没有什么朋友,想找人喝酒不容易。
托尼喝酒很凶,750毫升装的威士忌,一个晚上就能喝完。酒吧里的音乐不适合聊天,我们除了喝酒,也看美女,偶尔的目光对碰,总会让我心跳加速,酒吧里的女孩都很时髦漂亮,但我高攀不起,看看则好。那一夜,什么故事都没有发生,托尼和我喝完一瓶酒后,各自打道回府。
此后,很久没有托尼音讯,他定居香港,在深圳买房只是投资,装修好后便租了出去。他没想到,这次酒吧之约,给我的生活激起了很大的涟漪。
2.
凌晨一点的芝加哥酒吧,人逐渐少了,毕竟是工作日,没有周末那么火热。托尼不经意间为我打开了一扇门,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充满诱惑,二十出头的我根本无法抵抗。尽管我大多数时候都不去想那些灯红酒绿。但当夜深人静孤枕难眠时,我也很难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于是,我慢慢地养成了一个习惯:晚上无聊时,喜欢去体育馆的酒吧街走走,八卦三路离体育馆近,走路过去十几分钟而已。
那时的酒吧街有好几家酒吧,“芝加哥”、“太子”、“墨西哥”等等,我从上步路的这一边入,慢慢地走到笋岗路的那一头出,绕一圈,又回到上步路入口,来回好几次,我喜欢观察那些进进出出的客人们,他们无一不是衣着精良、举止优雅、风度翩翩,至少在当时的我看起来是这样。我喜欢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感觉,在那零点几秒的时间里,我似乎也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有时,走得累了,我会在路边台阶上坐下来,点燃一支烟,远处风花雪月在烟雾缭绕里变得模糊起来。
有一次,我大着胆子走进去芝加哥,在吧台坐下,点一瓶啤酒。我沉默寡言,几乎没跟任何人说话,差不多待了半个小时,喝完就走,不敢久留。这里的酒太昂贵,也没有欧美人那样的厚脸皮,一瓶酒喝几小时。尽管待的时间短,但这一次“冒险”让我莫名兴奋,出来后,我在空旷处抽了一根烟,打算再多待一会,不想太早回去。
就这在时候,我碰到了祖儿,她独自一人从芝加哥走出来,摇摇晃晃,走到我身边,突然开始呕吐。一股酸臭迎面扑来,我赶紧避开。没想到祖儿却朝我打招呼:帅哥,有纸巾没?
恰好我口袋里有一包还没用完的纸巾,好人做到底,我还跑到不远处的小卖店,买了一瓶水,给她漱口。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她问我是做什么的?我犹豫了一会,告诉她我是画画的。
“原来是画家呀!”祖儿眼里泛着光,在酒精的影响下,面若桃花,漂亮迷人。
“只是一个画师而已”我不善于在漂亮女孩面前撒谎,有点难为情。
祖儿说:“画师不就是画家吗?干嘛那么谦虚”
我心里其实并不反感祖儿对画师的定义,艺术这块招牌自有普通职业没有的力量。祖儿自我介绍了一下,她在中信广场一家品牌女装店做店长,跟几位朋友出来喝酒,两位男性朋友合起来灌她,她借口上厕所赶紧溜了。
祖儿跟我并排坐在台阶上,喝了几口水,休息了一会,清醒了许多。祖儿给了我她的电话号码,然后打的回家了。我本想提出来送她,可初次见面,怕她觉得太唐突,只有目送她离去。
回到宿舍,隔壁床位新住进来的一个找工作的年青人,呼噜打得震天响,我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祖儿窈窕身影。黑暗里,我不停的问自己,我要是追求祖儿的话,有可能成功吗?可我很快否定了自己,一个住十元店的小摊贩,一个是大家闺秀,怎么可能?癞蛤蟆吃天鹅肉,那只是童话世界的故事。不过祖儿长得可真好看,身材、长相、气质都像台湾明星张庭,做不成情侣,能有机会做朋友,我也知足了。
3.
我的油画事业出现了转机,在百花园附近摆摊时,我发现对面有一家海鲜酒楼正在装修,酒楼设在二楼,入口只有一个门面大小,楼梯拐弯处有一面很大的白墙,长和宽大概都有三米左右。当我看到这一面白墙时,我心里一亮,问装修工人老板在吗?装修工人朝里面一指,说那个正在指挥工人干活中年人就是老板。我走过去,做了自我介绍,并给他提出了我的建议——那面白墙上可以挂一幅尺寸相当的大油画,看起来就很气派。老板让我留下电话,说他会考虑。两天后,我接到装修公司的电话,让我过去量尺寸,后来除了白墙,大厅和包房挂画也选用了我的油画。
这笔业务让我大赚了一笔,经济状况有了好转。男人有了钱就有了自信,我给祖儿发了个信息,说等她下了班请她吃晚餐。祖儿两个小时后才回信,她答应了,让我给她餐厅地址。我想八卦一路美食街比较合适,那里什么类型的餐馆都有。祖儿是广东人,应该喜欢粤菜,我记得有一家叫金利龙酒楼的粤菜馆,门面很大,临人行道的鱼缸里,满满地都是生猛海鲜。于是我把金利龙酒楼地址发给了祖儿。祖儿说她六点准时到。
第一次约女孩子,我很紧张。为了给祖儿一个好印象,我特意去东门买了一套休闲衣服和鞋子,在理发店做了个发型,剃光了胡须,还嘱咐理发师在头发上喷了定型胶。一切就绪,镜子面的小伙子戴着一幅黑框眼镜,瘦高的个子,看来起文质彬彬。
从东门回来的路上,经过金利龙酒楼,跟领班定了位。下午六点,祖儿如约而来,她穿着职业装,头上扎了个发髻,看起来清爽干练,跟那一晚的形象完全不一样。不过不管哪个祖儿,我都喜欢,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我眼里,都很完美,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我们一落座,领班就殷勤地给我们推荐特色菜,什么澳洲大龙虾、加拿大象拔蚌、石斑鱼等等,我并不搭领班的话,而是把菜谱递给祖儿,跟她说,我是湖南人,对粤菜不熟,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别客气。祖儿没有推辞,并没有点什么很贵的菜,只点了一盘扇贝,一个脆皮鸡和一盘蔬菜,仅此而已。我有点不好意思,让祖儿多点几个菜,祖儿白了我一眼:“怎么?你发财啦?吃不完就是浪费,点那么多干嘛!”
领班悻悻而走,我心里却很高兴祖儿为我着想。
那顿晚餐我们吃得很开心,我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我的故事:仅凭五十元在外流浪数月、辗转于各个学校学生宿舍兜售仿制表、丢了钱包找警察、露宿街头被人收留等等,恨不得把我人生所有的精彩一股脑地和盘托出。祖儿静静地听着,眼睛里面满是惊讶和敬佩。
许多年过去了,那天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因为那是我在深圳第一次进馆子、第一次约会、第一次爱上一个人。餐后,我说我打的送她回去,她说自己开车。她的车就停在餐馆前的路边,那是一辆黑色的海马,车后的标志里,一只海鸥正在展翅高飞。她说她要送我一程,我连连摆手,说走路就好。她奇怪地看着我,说顺路而已,让我上车。我坚持说走路,说饭后走走更好。祖儿没再坚持,我目送她开车离去。
其实,她一直不知道,我又对她撒了个小谎,我不好意思说我住在十元店,于是骗她说住在百花园。我想,一个住在高档小区的画家,这样的人设比较适合她的身份,没想到差点弄巧成拙。据祖儿说,她老家是揭阳的,父母八十年代初期就来深圳经商,她在揭阳出生,深圳长大。从她出门有车代步这样的情况来看,家境条件很好。一个业务赚来的几千元钱并没有让我的自信支撑多久,很快我就开始沮丧,作为一个农家子弟,自卑思想根深蒂固。
4.
托尼回来深圳了,给了前妻五十万,顺利离了婚,他又给我打电话,约我去芝加哥喝酒,庆祝他恢复单身。芝加哥酒吧,对我来说已不再陌生,但是只有跟托尼一起,我才觉得是真正在泡吧。托尼这次点的是金酒配汤力水,他说在国外,这样的搭配叫“金汤力”,是一款著名的鸡尾酒。托尼的举手投足,在我看来,都代表着一种优雅,一种令我羡慕,却永远也达不到的境界,环境造人,香港毕竟是国际大都市。
我跟托尼说,我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叫祖儿,想请她过来一起喝酒。托尼说,好呀!最好叫她再带一个闺蜜。托尼看着我笑,他没想到这位老实的小兄弟也学会了泡妞。
祖儿来了,一袭白裙,不施粉黛,犹如仙女下凡,我的眼睛一落在祖儿身上,很难再挪开。托尼推了我一把,我才醒过神来,给他们做介绍,我特意强调托尼是香港人,身边有香港朋友,也是一件沾光的事情。祖儿并没有觉得意外和特别,她的圈子里,接触到的香港人并不少。
托尼给祖儿倒了一杯酒,建议玩色子游戏,托尼玩色子花样百出,猜大小、车轮战、七八九、二十一点等等。许多玩法让我大开眼界,有个女孩子在身边,气氛完全不一样,我和托尼都以祖儿为中心,想着法子逗祖儿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