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宝安南路转红桂路,往西,十字路口。南北向红岭路,这一条红岭路,就把福田与罗湖分界了。东西向,东向红桂路,归罗湖;西向红荔路,已然福田。红荔路头南侧,楼顶有个大圆球的建筑,就是“青少年活动中心”。1997至1998年,我住宝安南路大信大厦,每周日,便送小侄女去到活动中心,学绘画学音乐学舞蹈,如此两年。由此知道,活动中心后侧的老大一片绿地,就是荔枝公园了。这是红荔路南,与之一路之隔,红荔路北,那对面可见的,就是园岭。
2006年重返深圳,我住去了新沙路,出于对于旧时光的眷恋,偶尔重回了宝安南路,便试着转去红桂路,寻至青少年活动中心。那楼顶球体的老楼还在,只是曾经高大天篷的大家乐舞台却已拆了,时过境迁,而对于一街之隔的园岭,我几乎还从未多加留意。直到后来看书,那时中心书城每到周末,就会在场外设一角书摊,十几个地摊铺开,许多旧书任意挑选。一对年轻夫妻,总能摆出一些品质品相俱佳的好书,一来二去熟了,知道他们开旧书店,想去上门看看,记了地址,就在园岭新村。
找了个时间,终于和太太去了,那时园岭还未通地铁,便在购物公园搭公交,几站就到了。跟女主人约好,是在图书馆对面的那个入口碰面,到地方就想起来了,以前这老图书馆我也来过,是陪侄女过六一,现在改成少儿图书馆了。园岭新村分明是一个老小区,门口的饭店,地产中介门面,顶着入口的小吃摊,墙壁小广告贴得到处,一眼看着就是杂。很窄的一道入口,铁门铁栏杆,一旁的高楼正装修吧,头顶还搭着脚手架遮篷,进去就是弯弯绕绕的一转走道,两侧居然还零零落落有人摆摊,卖菜的卖水果的,窄窄地走入去,阴阴的仿佛穿越地道。那书店很快到了,一楼,不大的两间,最为简陋地排起几面书架,从地到天堆摞起来的旧书,暗暗的灰灰的,人钻在里面翻寻,就是十足的书虫。那天购了几本书忘了,只是那环境对于心理造成的感受还在,做旧书实在是穷尽爱书人的忍耐,同样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一旦投入了一行就如同随波的流舟,不由自主一直做了吧,这是我与园岭的第一缘。
后些年,随着人与人的交道,于不知不觉之间,与园岭的交际也是越来越多了。许多次就是友聚,召集而至的饭局,文友相会吧,去了春满人间酒楼。光听这“酒楼”二字,再看那金晃晃的门面装修,就知道有底蕴老年头,果然是广东菜,有粤式早茶,也有生猛海鲜,一如我所记忆的九十年代,地道的老深圳风格风味。又一回,青少年活动中心对面彩票中心上班的朋友邀食,冬令食补,说是园岭一家羊肉是极好的。晚上去了,绕过那黑漆漆的雕塑公园,与那“深圳人的一天”群像一一经过,园岭东路找见了木屋烧烤的大招牌,那家羊肉店就藏里面了。也是搭上一个天篷,周围都用透明塑料布挡风,简陋的圆桌,简陋的用具,简陋的炉灶一个锅,羊肉也是最为简单的切块煮熟,就那么最为简便地丰饶而上,顶饱顶口感,吃得简直了。那是深圳难得最为寒冷的一个冬天,大家都需要穿戴大衣绒帽,开吃之前个个瑟瑟发抖,热气的羊肉一滋,便又个个都润了。
后来每回再去园岭,就有地铁乘了,红岭站,对了,据说最早的人们只把这地界唤做“红岭”。不知怎的,我每回出地铁,自然而然就会是那个最为靠近十字路口的出口,出来就是一排临街铺面,最为瞬间夺目的就是那家舞蹈服饰店。里面陈设就是大红大绿,各色的锣鼓乐器都有,甚至大头娃娃头套,是了,原本就是正对着青少年活动中心应运而生的。有朋友购房在了园岭新村,学区房,而她孩子拜我做老师,于是便有了机会多去。园岭新村,是深圳最早的公务员小区,属于特区拓荒牛一代的落脚,始建于八十年代。因之老,进入去终究有一类似曾相识,房地产未兴的年代,居民区建设都称新村,我老家无锡最早的住所就叫中联新村,都是六七层的楼屋,都是草创时期的堆砌,无关审美只管住人的急就。
八十年代而至新世纪又二十年,园岭新村总也陈旧了的,有时我趁个白天过去,出地铁就是一场好雨,一忽又停了,走在那进村的直道上,那一眼望去垂拱满盖的树荫又是如洗如新。南方的气候与雨水最是饱养,三四十年的生发能将钢筋水泥种绿,我是最为喜着在那雨后的道上走的,满地遗下的冬褪黄叶,斑斓而成图画,而抬眼头顶的繁枝已然浓压了,深圳的一年四季没有萧瑟。不像以后商品房后的小区,园岭没有许多的标准与整齐,甚至许多的设计颇为异数。最为令我一眼咋舌的就是二层台,一道楼梯弯曲上去,空中而起走道过廊,如桥般纵横延伸到无数楼群,那是一似江南园林九曲桥的无限扩张,那地上一层的人信步闲走,一抬头却见上面有人伏着栏杆将你观望,何等的空间落差又同处一点。
空中是仿佛云霄飞车的轨道,那遮挡之下又是另一派阴影的迴廊,楼群最为底下的通道,许多一小间一小间的矮门,分明的窗户还有窗户里的生活气息,而许多门口就是简易的煤气炉灶摆放,恰与楼上套间里的宽敞明亮有着天壤之别。我怀疑,这是否和我家曾经的中联新村有自行车棚一样,这些最为底层的房间原本就是自行车库,后来改做外来务工者的住宿出租了,于是分外出别样的生态。城市日新月异,许多人的生活节节高升,最初最老的一批新村居民,如今估计都搬离得七七八八了吧。然而园岭新村原在,这深圳老区的一片风景犹在,总有不尽的旧户搬出新人又进来,照旧开启对于他们来说全新的生活。
还是老小区有其特有的风情吧,一户人家满堵墙的勒杜鹃,可以历经几个月的满鲜满红吧,非岁月不可以此般繁昌。一处架有秋千的树林,或者曾经不过是疏而稀落的场景,也是经不住日长时久啊,那每一棵小树都无限地茁壮起来,又高又大而巨撑起了冠盖,荫荫密密团结起了一片森林。那许多楼屋的底层,都有半周铁栅栏的围院,每户开出个后门可以通达,于是各自的用途布置五花八门。做了送水公司的,堆了一壁的塑料空桶;卖绿植盆景的,摆了一列列的陶器瓷具;奇怪是不知哪一家空地,弃了好几张麻将桌台;我喜欢的是那一处转角,又是竹又是蕉的安置茶桌茶椅,主人自在隐蔽。更为不经深入不知其奥妙的是,这围院虽然家家户户得其范围,但是户与户之间却没有明显的拦挡分割,顶多放盆花或者障个物以示界线,但是你如果愿意逾越的话,尽可以这家走到那家,又从那家无尽地走到下一家下下一家去,直至另一端的出口。
旧的存在,新的继续,岁月只是一层加盖一层的封存,所谓年纪,园岭新村不可复制的年韵。我每过园岭,情不自禁就会照相,一直道,一拐弯,高处之楼荫,低处之房草,无时不刻发现,无所不在风景。我曾经设想,或者可以邀来一些摄影师作专题拍摄,就新村之范围,就新颖之眼光,未必彩色的鲜亮,换之黑白的沉浸,犹如暮色的美人,那刹那回眸偶见的光芒。或者写上一个剧本,电影情节地在于园岭故事上演,少男少女们的唤嚣,追跳在空中的游廊之上。忽就蒙太奇地转切,那矮门的炉灶上面正锅肉飘香,一位老者瞌睡的藤椅之下,那只肥猫正凝神扑势,蝴蝶飘翅移过直起高天。幽沉的独行之客,在于这人间烟火气中闲走,忽然有了驻足注目,侧脸去张望那花园的空处,一尊落漆了的扭柱雕塑,红色。落入凡间的缪斯么,好奇不禁再往前寻,那花草半掩的屋墙壁角,一头黑色的雄狮蜷毛坐视,较之外面那“深圳人的一天”雕塑,更为突兀惊喜吧。
因岁月而成就的气质忧郁,平朴而别出角度的写实,那浓荫得白昼亦如夜幕的色彩,一如《重庆森林》的个性鲜跳。或者更为旧时代的《小城之春》,全然黑白色的冷暖,人们的生活,原本就是人与人的纠缠,放之散漫无边无际的电影。浸身于这园岭之中,有时你会对着那昼间大致冷清的街路空想,曾经是否?有那么一些个小孩子在这里晃着晃着晃大了;又曾经是否?有那么一些的大人们在这里晃着晃着晃老了。有来有去,有去有来,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就是无数个迷,就是无数的藏,就像一部从未拍摄却从来发生的电影,总有一些人乐此不疲,定时不定时地,要来探索一番这《园岭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