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欧阳德彬,深圳河畔一书生,人称青年作家,我与之相熟已近十年。某日,他说短篇新作《城堡》即将发表,为了督促我写作,着我交一篇短评以练文笔。我欣然应之。
德彬的小说,素来不以跌宕起伏的情节为追求,他不愿屈尊,更无意媚俗。他倾心的,是在真实的城市上空,建造一座若即若离、如真似幻的“我城”。他是城里的帝王,时而化身为张潮,时而为沈枫,行走在桂花巷或是晒鱼路,漫步在城市边缘,以意识的自然流转勾连一段故事,进而打量、观照俗世冷暖,找寻生活的真谛。
《城堡》延续了这一风格。故事说来比较简单,讲了一个新婚男子沈枫执著寻找一座城堡的故事。吃惯了文化快餐的人听了故事简介,想必已经嗤之以鼻,就这,有啥可写的?真是这样吗?我沉吟,决意做一番解读。对于写作,我是没有底气的,更不用说大胆评论他人作品了。但一切解读皆是误读,想来又不禁坦然。于是我发现,《城堡》讲述的其实是一段从冒犯世俗生活到追求精神自由的个人心灵小史。
先说“城堡”。在沈枫的意念里,城堡是他安身立命之所,是能够安放书桌、安顿心灵的妙境,是唯一能让他感觉“活得还像个人”的地方。沈枫先后相中了两座“城堡”,一处辉煌,在闹市金色高楼的顶层;一处僻静,在山上某座楼顶加盖的小屋。前者是他心高气傲时的轻狂梦想,后者是他掸去浮尘后的内心选择。沈枫是幸运的,虽历经曲折,终究寻找到了心心念念的“城堡”。用每月300元的低廉租金,将梧桐山顶一座违建小屋租下并稍作改造,便是个极好的去处。虽远不如作家马原建在西双版纳的九路马书院,和麦家建在杭州的理想谷那般气派和诗意,但每周可以有那么几次,躲进去发呆或者看书,于愿足矣。
再说各色人物。在我看来,小说人物各有隐喻。
沈枫的新婚妻子羽芳是世俗生活的隐喻,古希腊雕塑般的高大女人伊洛娜是对世俗秩序的冒犯,是沈枫内心欲望的化身,忘年之交老鲲是帮助沈枫突破生活围城的助推器。
羽芳有一份体面的教师工作,虽无读书致远之心,胜在收入高过沈枫。她对沈枫也不乏揶揄嘲讽,到底尚在新婚燕尔,情意绵绵而未见裂缝。而沈枫无疑也是爱着羽芳的,他从羽芳身上感受到的甜蜜,也昭示着他并不会全然避世,不可能与尘世一刀两断,这是沈枫寻找城堡的基本基调和底色。
伊洛娜是沈枫在欧洲脱衣舞会上见识的高挑舞娘,她集性感与典雅于一身,不惮与世人坦裎相见,不忌冒犯生活和世俗秩序,其行为足以令卫道士、伪君子之流羞愧汗颜。同时,她更是沈枫赤裸灵魂和蓬勃欲望的外化,但这个外化的形象,并不必然地使他获得冒犯世俗生活的勇气。沈枫与自身欲望的独处,常常只寄托于睡梦、静思及**之中。在小说当中,伊洛娜有两处出场值得玩味。一处是小说开头,伊洛娜“有着一双带着挑衅意味的棕色眼眸,……。她朝着沈枫微笑,轻语,去寻找那座城堡。”一处是小说结尾,“她有着一双带着挑衅意味的棕色眼眸,……。她正朝着他微笑,只是一句话也不说。”伊洛娜是带有“挑衅”气质的,她挑衅的是沈枫是否有冒犯世俗生活的勇气,和追求精神自由的魄力。她的微笑,起初是温柔的蛊惑和鼓励,最终是无声的赞许和慰藉。
至于老鲲,作为忘年交,不失其本真,退休后兀自写起小说来,与沈枫说得上是志同道合。他有丰富的阅历和老鹰般的眼睛,看得穿沈枫的种种心事。他不失时机地给沈枫追求精神自由添了一份助力,用一群老男人或许不为世俗所容的出格境遇巧妙点拨沈枫,用四两拨千斤之力移除了沈枫内心的魔障,帮助他突破世俗围城,勇敢追寻精神自由。在那之前,沈枫已经感受到了世俗牢笼的压迫,觉得家里的“天花板越来越低矮,卧室落地窗也黯淡无光”。
还有一个场景值得注意。那就是陋巷里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面馆。读罢小说,我便问自己,面馆是作者的闲笔,还是有心经营?沈枫困在如同一潭死水的生活里,偶尔到儿童公园“呆坐良久”,静静想念伊洛娜,但终究要回归世俗生活。他起身回家,这时摆在他面前的路有两种,一种是为世人所醉心的灯红酒绿的大道;一种是城中村的小巷。沈枫选择了后者,这其实也是个性使然。从某种程度上看,他与面馆的相遇既是偶然也是必然。遇见面馆,实则也是遇见想要成为的自己。在面馆里,沈枫发出“真正的学问不在学院,就藏在日常生活中”的感慨。这是对做面师傅手艺的认可,也是对藏身于人海的自己未必成不了某方面的“大专家”的十分确信和自我鼓劲。这份确信是沈枫不放弃寻找城堡的底气之一。当然,也正是在面馆里,沈枫完成了与老鲲的一次重要对谈,为转折点的到来做好了铺垫。
在小说当中,沈枫是一个拥有清晰的自我认知的年轻人,他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虽有过犹豫和彷徨,但依然努力去追求并最终付诸实践。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城堡”,一个无法与任何人分享的灵魂栖息地。也许有人会笑话他的迂腐,一间破落违建小屋,也敢以贵族才有的城堡自居。但谁能说他不是精神上的贵族呢?在他的“城堡”里,空调外机发出的猛兽低吼,不正是他欣喜若狂的心灵写照吗?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与世俗切断联系(关闭手机)、尽情舒展心灵(打开一本书)的好地方,在那里他的精神之花可以优雅绽放。
当然,我也看到,沈枫无意于与世俗决裂,只求一种微妙的平衡。生活如同一潭死水,但这并不妨碍他爱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城堡美好如斯,他每周也只来几次。如果有谁说这是不彻底的**,或是对生活的妥协,那我也想问,你在哪里?是在对生活的无限苟且里,还是对体制的十分认同中?人生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进可攻,退可守;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与儒家思想暗相契合。当生活如强敌压境,至少还有一座小小的“城堡”收容此身。
思虑至此,不由感叹:何时我也能拥有这样一座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