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壹:总把新桃换旧符
01
我很难相信,写下第一个字时,已是庚子年农历正月初四,距武汉传来封城消息已有四天,亦是春节正数第四天。
一早起来,精神状态顶不错。天气预报说多云转晴,天气尚好,约好姑姑去镯坑金斗寺。去金斗寺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散心,这几天变化太快,内心憋屈得厉害,需要去外面走走;第二个是祈福,无论是宏观层面,还是个人层面,我都想去点一炷香,说几句吉利话。
这几天陡然升级的新冠病毒疫情让全国各地都陷入紧张气氛中,在调侃或咒骂肥头大耳的庸官的同时,我们也意识到,我们的生活已受到极大冲击。若是往年,正月前几天是老家最热闹的几天,亲友间到处串门拜年,如过江鲫鱼,络绎不绝,婚宴、迁居、年庆宴请更是接连不断。
按计划,我们选择了农历正月初六作为小妹结婚摆酒吉日。我们专门为此提前一周回老家筹备,除夕前,各项事务已准备得差不多。年前,老家平静而祥和。县城乡村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之中,无人顾及疫情会影响到远离武汉的县城建瓯。我们年前去县城置办家具和年货,看到到处是喜气洋洋的景致,别说戴口罩,熟人朋友之间的问候近在咫尺,恨不得贴面方显亲切。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后怕的。我们去市集买了家具、礼盒、婚礼用的小物件,喜糖、婚纱礼服、酒席早在国庆都预定好了。显然,我们要在大年初六宴请各方亲朋。
大年三十,我们一家去金斗寺拜佛祈福,喜气洋洋的我化身挑夫,路上遇到不少乡亲,都显格外友好:“初六都准备好了吧?”很多人并没接到宴请,他们只是纯粹关心婚事进展,这一点让人欢喜,他们自然也会送上祝福,“你们兄妹都好厉害啊,有出息。”祝福再多人不怪,我们照单全收。
除夕晚,准备了简单饭菜,我们的心思不在年夜饭上,而在即将到来的喜事上。二舅舅前两日写好的满屋红色对联映在烛光中,将高挑而古老的厅厝衬托得越发古香古色。那专门为宾客添置的茶几,不时翻滚着热水泡茶,腾腾升起的水雾给人温暖,抹去冬日的微寒。什锦木盒里装满零食和糖果,随时准备着招待即将到来的各方宾客。
似乎一切都很顺利,按计划照常进行着,姑姑、表妹们往返家里频繁,望着古香古色的房子,我在期盼亲人们的到来,也想着那天我该如何招待他们。
春晚的无聊没有阻挡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凌晨十二点刚过,就有乡亲“开大门”了。“开大门”是老家习俗,吃饭年夜饭,收拾、点香、熏染、守岁、准备“岁品”——一般是公鸡熬的汤。坚持陪爸妈看完春晚,在一夜的哔哩啪啦声中我迷糊入睡,次日五点多起床,和老爸一起将最大的一卷鞭炮搬到大门口,捂着耳朵点燃,沉重的鞭炮声响了半分钟。开完大门,我折回入睡,不过想着暖和的被窝,已睡意全无。
七点多收到李海堂的红包,这位大叔每年都给我红包,都四十岁的人了,还收他红包实在惭愧。我说正准备起床给他拜年,他留言说准备初二前往福建。年前他已经定好路线,不出意外,初五就会到达建瓯。上午,我如往年一样去好友生桂家里,和几位老朋友喝茶聊天,话题不离疫情,毫无疑问,这是大家都关心的话题,我们讨论着福建病例增加了几个,有没有影响到建瓯。
中午回到家,就接到李海堂来电,说深圳疫情不容乐观,全国亦是如此,他们商议后,决定不来了。说实话,我有点失落,他是我的重要宾客。我和小妹商量,给准备出发的阿姨打电话,建议她们也不要冒险过来。这纯粹是出于安全考虑,也是艰难而慎重的决定。阿姨回复,说再看看,票先不要退,给了我们些许慰藉。
接近傍晚,震宇他们的航班被告知取消,我忽然意识到问题比较严重。如果震宇来不了,婚礼是不可能举行的,新郎的缺席,婚礼毫无意义。前几日,珠海的亲戚已陆续决定不过来,这次看来真的要取消婚礼了。这是不可抗力因素所致,相信亲戚朋友都能理解。不过震宇又说和他父母准备采取B方案,自驾过来,我们担忧,万一省界封锁,他们被阻挡过不来咋办,如果要过来,明天一早就要启程,越快越好。
不一会,表妹在亲人群发了一条尚未确认的消息,说建瓯下令取消一切宴席活动。我赶紧电话给忠明,国庆我已跟他预定了两天酒席。他说镇政府已下达此类限制令,说元宵前不能办酒席,建议我们取消。很快,我从市政部门的朋友那得到确切消息,正月十五前,所有宴席取消,恢复时间待定。这样,一切都落定了,都无可逆转。我们不得不遗憾地将婚礼取消。
我当机立断,赶紧通知准备自驾过来的震宇和家人,婚礼无法举行的消息及原因,即便他们过来了,也没多大意思,或许还很难返回,事后证明我们的猜测是对的。接着打电话给隆生哥,取消跟他预定的房间,说亲戚都不过来了,他表示理解。接着,我们逐一给亲朋好友电话、微信、口头通知婚礼取消的确切信息。
这次果断的决定让我们轻松下来,即便上面没有明确不能摆宴席,我们也不敢妄自举行。万一发生意外,东家需要负责,村委也逃不了干系。况且,有多少宾客来也是大问题,如果勉强举办,零零星星几桌朋友,肯定失去热闹与自在。没有宾客祝福的婚礼将失去它最大的意义。婚礼取消,疫情防范也升级了,我们更不能掉以轻心。
02
我决定取消所有计划中的拜访安排。
出于安全考虑,一切都是折中之举,我必须这么做。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给自己增负担。家里来客实在无法拒绝的,尽量招待,尽量建议少串门。最大的麻烦是对家里老人的劝诫。他们已习惯与邻居和村人交谈,几个人凑在一块,既无距离,这让我非常担心。那两天我说狠话、摔椅子,都无法阻止两老出去游逛,我只能自求多福了。我知道老家相对安全,防疫措施也做得很好,从初三便封锁了去外地的出租车,从村镇抵达市区的交通工具也停摆。病毒可不管这些,任何一个细微的缺口,它们都会乘虚而入。以防万一,自觉尊重游戏规则是重要的。亲情和邻里的关系维护不在这一时,看着他们未戴口罩聚集在一起的场景,我深感担忧,又无能为力。
我有了提前回深的想法。几个朋友都已提前回深,说深圳可能封城,如果深圳封城,意味着疫情非常严峻,到时再回深,几乎不大可能。我试着预定初五的高铁票,发现已没建瓯西直达深圳的车,途经福州或厦门都不甚安全。更让我抓狂的是,我买不到口罩。表弟说口罩脱销了,没有口罩,我无法进入高铁站,即便我万幸登上高铁,到深圳也会被带走隔离。看来,顶风作案回深是行不通的,内心难免焦虑惶恐起来。后听说深圳封城的消息是假消息。倒是那些返程的朋友惊恐地发现,超市的蔬菜比平时涨了好几倍,去晚了还买不到菜。这彻底打消了我回深的念头。
长期待在老家确实有点枯燥,窝在家里心情易燥郁,大过年的不是什么好事。因疫情被打破的计划带来的空落,以及前一阵病患带来的恐慌后遗症,在此刻一并爆发了。我感觉整个人被郁闷气息包围,无法找到突破口。看到两老依然扎进人堆不听劝阻,常常气不打一处来,只能生闷气。好在姑姑和表弟表妹们离家近,偶尔过来喝茶解闷,家里不至于过度冷清。那张榆木茶几总算派上用场,每天自家人泡茶喝几杯,随便聊些无关痛痒的芝麻旧事也是充实的。朋友圈那些愚蠢的新闻成了吐槽话题,整体而言,不算特别无聊。
这次疫情和之前的病患让我反思了人类的渺小。无论是社会层面的病患,还是个体层面的痛苦都让人担心。人到中年,对生命越发敬畏。我承认自己是怕死之人,毕竟生命如此宝贵,当我看到故乡峰峦起伏的远山,长满鼠鞠草和马齿笕的田野,静静流淌过菜地的阳泽溪,我会想到万物于我并不刻薄,我怎能忤逆这美好的外在。我要去尽情珍惜,并享受之。
这似乎是悖论,不是吗?我们一方面管不住自己的口腹之欲作践自己,一方面恍然大悟般告诫自己要珍惜生命。真是讽刺,如同那群肥头大耳的庸官,一方面大言不惭地打官腔说错数据,贻笑大方;一方面连基本的口罩都能戴反,沦为笑柄。
值得安慰的是,前期疾患有了明显好转,胃口也比之前好了很多。事实上,老家的空气、饮水、食品和环境对身体养护起到很大作用。既然返深不易,不如在老家多待一段时间,过完正月十五再返深也不迟。前提是,我需要调整情绪,这个时候,完全依靠自己调节。
03
跟随着疫情而来的是降温。这几天连续降温,最低温将低至1℃。在深圳,从未遇到如此低温,天气阴沉,加上心理因素,总感觉瑟瑟发抖。我素来不喜穿羽绒服,觉得那种蓬松的衣服千篇一律。怯冷的我此次不仅穿上了羽绒服,还用上了暖宝宝,我不能抗击自然规律和生理规律。这种天气会持续几天。深圳也好不到哪去,温度也低于10℃,天气亦是阴沉。回深的朋友抱怨深圳太缺乏肉食,蔬菜价格贵得离谱。朋友老段买了一大堆面条和鸡蛋,感觉是为了应付可能发生的爆发期;另一位朋友展示了空荡荡的冰箱,验证了无以买到食材的恐惧。这样一来,笃定了我推迟回深的打算。本身回深也没大事,老家开阔的空间和清新的空气越发让人欣喜。
上午去金斗寺,一路行人非常少,偶尔碰到几个,也是匆匆走过,如临大敌。过了阳泽溪的石桥,田野呈现出新春的气息。几个乡亲已经在翻地耕种,有几块地覆盖薄膜,不知是什么农作物。姑姑说今年的鼠鞠草很少,不然可以摘来做绿绿粿。所谓“绿绿粿”就是将鼠鞠草洗净切碎,和在粳米里磨好,放到锅里煮熟去掉水分,再上蒸笼蒸透,拌上猪油、酱油等,味道清香甜糯。亦可小火煎来吃,加蘸料更加味美。我想到多年前,和表弟们去摘鼠鞠草,那时柑橘树还很多,每棵柑橘树下都有一大簇鼠鞠草,生机勃发、葱葱郁郁,绿油油地招惹着采摘的人,丝毫不介意很快就让人果腹了。
放眼望去,阳泽开阔的天空下,大地依然生机勃勃,一大片田里栽植了草籽,有些已如足球场般如茵如锦,如上面再长满紫云英,夏季或将是一大片姹紫嫣红吧。
阳泽溪倒是水流清澈,因不是春汛期,水很浅,长满绿苔。这里据说要开辟为溪水漂流,我看着多少缺点景致,四周除了田野,空空如也。这一览无余的景色似乎不大契合漂流移步异景的设定,但愿未来会有不同的花木栽种于此,或者有桥廊亭榭装点溪流沿途,再作别论。
金斗寺藏于山坳里,倒也自在,从卦象角度看,算是正位。我倒觉得,它如同一个长者,静静观摩着不远处的乡村和村民,不干涉不控制,远远地庇护着,如同它长盛不衰的香火。今天人迹稀少,整个庙宇只看到一个看庙老人在扫地,见到我们打个招呼离开了。看上去刚刚走了一批香客,地上鞭炮纸屑还很新鲜,上的香才烧了一点。我们虔诚点香燃烛,从太保殿到三宝殿,再到四大天王殿,逐一上香。诺大的寺院就剩我们三人,山上来风,神清气爽。我们离开时,老人也不见踪影。我在他们禅房拍了几张照片,不知是不是近年香火钱日渐稀少之故,里面的摆设和他们的食材都显简陋,远没有前几年民间借贷兴盛时供给的香火钱那么余裕。夜晚燃放的暗淡烟花也从侧面验证了一个非法行业的衰败,说明无论何时何地,辛劳勤恳才是致富的本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