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米粒是个男孩,过完年就九岁了。
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样,米粒盼望过生日,过生日意味着有生日礼物,有新衣服。米粒最大的心愿是过一次有生日蛋糕的生日,最好老豆也能留在地宫陪他一起庆祝,虽然米粒并不喜欢老豆,甚至有点怕老豆。当然,米粒还会许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已经有好多年了,米粒想上学,米粒想生日那天跟老豆说说。
米粒的生日据说是春节那几天,至于是哪天,谁也说不清,包括老豆。每次米粒问老豆,他总是含糊其辞地说,冬天里最冷的时候,就过年那几天啦。好吧,米粒把自己的生日定为大年初一,那是一年的头一天,春季的头一天,正月的头一天。米粒对自己的生日很满意,要知道那天晚上烟花会点亮整个夜空,就当是那些人全是给自己庆祝生日了,这么想的时候,米粒觉得不再孤独。
好婆总是嘿嘿地笑,说:“小米粒,大年初一,好婆给你做好吃的。”米粒才不信,好婆住在地宫里好多年了,地宫外面的世界似乎与好婆没有一点关联。好婆的眼睛早已经不习惯太阳光,好婆的腿脚也不好使,爬不了楼梯,每天只能靠米粒去菜市场捡菜叶回来放进米汤里一锅煮,米粒怀疑好婆是不是老糊涂了。
地宫并不是真正的地宫,更不是童话里金碧辉煌的宫殿,地宫是米粒给这座奇特的房子起的名字。
在棚户区上百栋高低不一的房子里,地宫可算是最有名的房子了,不仅仅是因为房东突发其想,脑洞大开,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把房子建在悬崖上。怎么说呢,本来棚户区里所有的房子都是密密麻麻地依坡而建挨挤在一起,只有这栋上七层下七层的地宫可谓奇观,连地基都没有,挨着十几米的悬崖从上往下建,像一个大大的马蜂窝靠一面山支撑着。米粒就住在马蜂窝最底层,也就是负七层,不知道负七层的地底下是不是地狱,要不然为什么晚上睡觉的时候,米粒总是能隐隐听到响声。好婆说,那是下水道的声音。
老豆每天都会带米粒走出玉龙山,忘了告诉你,玉龙山就是米粒住的地方,整个片区都叫玉龙山小区。没有进入玉龙山前,所有人都会联想到风景优美的云南玉龙雪山,殊不知,这里只不过是一片危房构成的棚户区。仅仅隔着一条马路,路对面的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光芒,房子和房子中间种着这么多漂亮的花花草草。而玉龙山的房子却挨得这么紧密,门对着门,哪家先开门,另一家还得等一会才能开门。区别咋这么大呢,米粒时常带着疑问行走在大街上。
老豆带米粒走到人行天桥、公交车站旁乞讨,小的时候米粒觉得只是好玩,跟着老豆出去,离开地宫,在外面看人来人往,是一件多么新鲜的事情。后来米粒慢慢长大了,心思也多了,不愿意乞讨了,老豆就狠狠地用皮带、鞋底抽打他。他哭过闹过,一点用也没有。他不知道为什么老豆这么狠心,他也想上学,每次路过那些学校,他心里就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胸口挠。玉龙山小区的孩子们也上学,有的到对面的学校,还有的要坐公交车去更远的地方上学,好婆说深圳也有供农民子弟上学的学校,如果实在是没有学位了,这里的孩子们都回老家上学。
他问老豆,他们老家在哪,他也想回老家。老豆永远不回答这个问题,米粒还是很好奇地想知道。
老豆有一部手机,每个星期都会给远在老家的哥哥姐姐打电话,他们也从来不问米粒,好像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米粒这个人。
老豆每年过年就会回老家,米粒也想回去,老豆说米粒没有身份证,买不了票,要等办好身份证才可以买票回家,老家太远了,上千公里,光坐车就得坐两天一夜呢。米粒问他的身份证什么时候可以办好,是不是办好了也可以上学了,老豆不置可否的点头或摇头。
老豆说,米粒还要多讨一点钱,哥哥马上要高考了,哥哥学习成绩很好,一定可以考上北大清华,米粒心里替哥哥高兴,夜里却不由自主地流起泪来。
好婆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心疼米粒的人,好婆紧紧地把米粒搂在怀里,好婆到底多老了,米粒说不清。记忆里好婆一直住在这地宫里,每天给老豆和米粒做饭。好婆平时不出门,菜叶子是米粒从菜市场捡回来的,老豆偶尔会从讨来的钱里拿出极少的几块零钱割回来一斤肥肉。好婆把肥肉切成块放到锅里煎出油,倒到一个大大的海碗里装着,炒菜时用,油渣是最香的,米粒不舍得吃,总是放到好婆的碗里,然后使劲地咽口水,真香啊。
好婆笑笑,硬把油渣果塞进米粒的嘴里,好婆说米粒在长身体,再不吃点好的,以后就真的是一颗小小的米粒了。
只有好婆在煎油的时候,米粒才闻到地宫里的人间烟火味,大多数的时候,地宫里弥漫着腐烂的味道。米粒有一次在地宫的走廊见到一只死老鼠,没有人清理,直到老鼠身上爬满了蛆。那恶臭的味道让米粒无数次想吐,他远远地看着,却不敢上前。
即使走出地宫,米粒感觉身上的气味一直是地宫里的特有的,哪怕在地宫外面被风吹了一天,他还能闻到那腐烂的味儿。没错,他长年累月的呆在地宫里,身上的衣服,头发已经被地宫的恶臭味浸透了,挥之不去。
他感到自卑,为自己身上的气味感到自卑。老豆鄙夷地说他贱命却还想着高贵,老豆说这话的时候是恶狠狠地瞪着他。老豆只让米粒叫他老豆,不让他叫爸爸。米粒从小就叫他老豆,更多的时候他们之间没有称呼,只是“哎,喂,你”的叫着。米粒问过老豆,他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爸爸,老豆一巴掌把米粒打趴下了。老豆怒气冲冲地骂到:“狗娘养的东西,反了你?”他再也不敢问了。
临近夏天的时候,玉龙山小区突然进驻了许多穿着白衬衫黑西装的工作人员,还在玉龙山挂了许多红色的彩条,上面用白笔写着字,据说是要拆迁了,叫棚户区改造。后来,玉龙山小区进出搬家的车也多了起来,老豆担忧地说:“以后再也没有这么便宜的房子租了,只能住桥洞。”
老豆有几个老乡就是住在桥洞里的,白天他们也和米粒一样到处乞讨,晚上就睡在桥洞里。老豆带米粒去桥洞找过他们,他可不想住桥洞,连床都没有,还经常被人赶。
玉龙山小区搬家的人越来越多了,米粒就是在那时捡到了一只白色的短腿小狗,瘦瘦的,脏脏的,到处在垃圾桶里翻东西吃。米粒跟踪它好几天了,没有人认领,一定是搬家的人嫌麻烦,把小狗抛弃了。米粒心疼地抱起小狗,小狗很听米粒的话,乖乖地舔他的手,两眼汪汪地看着米粒。老豆不允许米粒跟任何陌生人说话,米粒没有朋友,米粒把小白狗领回地宫里,老豆嫌弃地让他赶紧扔了,不耐烦地训斥道:“连人都养不活,还要养野狗。”幸亏好婆及时替米粒说情。
米粒从此有了伴,他给白狗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米球”。
米粒回到地宫里就陪米球说话,米球似懂非懂地看着米粒。米球并不喜欢地宫,它跳到米粒地怀里,蹭着叫着,好婆说米球想出去走走,这地宫太暗太闷了。老豆白了一眼米粒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有了米球以后,米粒终于可以自由地在玉龙山走走了。玉龙山真大啊,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除了早出晚归跟老豆出门下山,穿过对面的人行天桥去乞讨外,一直没有更多的机会一个人在玉龙山里闲逛。他的世界总是那么小,小到只有地宫那一间又小又黑的房间。
他轻轻地抚摸米球,米球似乎一走出地宫就兴奋起来,快步地跑起来,米粒在后面紧紧跟着,生怕米球丢了。
米球带米粒走在每个小巷子里,夜晚的小巷子弥漫着饭香、肉香味,米粒贪婪地吞咽口水。原来这个大棚户区应有尽有,有烧烤店,有蛋糕店,有肠粉店,有虾粥店,有服装店,有洗发店,他觉得这些小巷似乎一点也不比他白天去乞讨的街道差,可是,老豆为什么总是舍近取远呢,他想不明白。
米粒跟着米球来到山顶上,他简直是目瞪口呆了,山顶上有一块平地被修建成简易足球场,足球场旁边有高高的灯架,灯光打在足球场上,几个男孩子正疯狂地奔跑、踢球……米粒看呆了,一不留神米球跑了。
好在跑得并不远,米球正在球场边和一只卷毛小狗在玩,米粒远远地看着米球。旁边的长条形休闲木凳子上坐着一个和他一般大小的女孩,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淡黄色的连衣裙上别着一朵红色的小花,女孩也看了他一眼,他赶紧躲开女孩的目光。米粒低下头,轻轻地叫道:“米球”。
米球很听话,听到米粒的叫声,恋恋不舍地和卷毛狗分开,向他跑过来,米球还不想走,但米粒却不自觉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上还散发着地宫的腐烂味道,他的脸红了起来,把米球抱起来,快步离开球场。
那天晚上,米粒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穿着一身红色的球衣在足球场上奔跑,球场外一个女孩举着一面小旗子为他助威:“米粒,加油!米粒,加油!”
他醒来时,米球正往他的被子里钻,要和他共枕。天冷了,米球怕冷,米粒紧紧地搂着米球,却再也睡不着了。
年味越来越浓了,玉龙山小区的阳台上时常见到有人在晒自制的腊肠,老豆又一个人回老家了。老豆一走,米粒就不用出门乞讨,可以自由自在地玩几天。米粒有了米球后,胆子渐渐大了,可以一个人在玉龙山里闲逛。老豆临走前一次次地警告米粒,不允许和陌生人说话,陌生人都是妖魔鬼怪,会把小孩拐走,把小孩的眼睛挖出来,打断腿……在老豆的眼里,陌生人就像猛虎野兽,除了好婆和米球,米粒不敢和陌生人说话。
好婆最近身体不好,整天躺在床上,也不愿意出声。米粒的世界里只有米球了,米球也不出声,不管米粒说什么,它都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米粒,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米粒觉得米球是听懂的。地宫出奇地安静。
好婆在夜里终于出声了,呻吟了一晚上,米粒在隔壁听得心惊胆颤,老豆不在,他不知道怎么办。玉龙山小区年前就开始拆迁,好多租客和业主已经搬家,再加上过年好多租客早早就回老家了,整个地宫里只住他和好婆。他拧亮房间里暗黄的灯,米球紧跟他后面。夜晚的地宫有点吓人,好婆的呻吟声像热浪一层层扑过他的心尖,让米粒焦灼不已。
他大声地叫好婆好婆,好婆的门没有锁,屋里暗暗地,一丝光线都没有,好在多年的地宫生活,米粒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黑暗。
米粒摸到了好婆床前的电灯开关,好婆的开关和他屋里的不一样,不是按键,而是一根绳子,轻轻一拉,灯就开了。
“米粒,好婆要死了,你不要害怕,让好婆抱抱。”好婆睁开眼睛,似乎有浑浊的泪水含在眼里。
“好婆,还有两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我许个愿让你好好的。”米粒的鼻子突然酸酸的。
“傻孩子,生日只能许一个愿,你要许一个自己的愿望,许多了就不灵了。”好婆的声音沙哑苍老。
米粒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他还是决定生日的时候就许一个愿,让好婆好起来。他轻轻地把小手放在好婆的额头上,好烫啊,怪不得好婆的嘴唇这么干。米粒记得他发烧的时候,好婆也是把手搭在他的额头,然后给他喝一大碗姜糖水,在被子里捂一捂出出汗就好了。老豆还夸他长得皮实,不用吃药打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