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杨村老师:
见信如晤!
现今时代,随着科技飞速发展,发明了许多智能工具辅助人们实时的交流,书信便逐渐淘汰了,没落了。书信后来转变成电子邮件,现在电子邮件大概只是在工作上或者一些正式场合使用,而朋友之间、家人之间甚至陌生人之间的联系,都是通过打电话、发微信/QQ等方式来完成。然而这些科技玩意的弊端也十分明显,它是实时的、碎片化的、分散的、易逝的,它失去了书信方式的所有优点。现今,已经很少有人会写信给家人和朋友。但我是一个内心十分传统、古典的人,一个怀旧、念旧的人,就在此刻,我在心里吟唱起木心先生的《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现在的生活节奏太快,人们不禁怀念、渴望着“从前慢”起来。我与杨老师相识大概有十六、七年,记得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但却一见如故,至今我仍记得当初见面时的情形。在我心里,杨老师亦师亦友亦兄,尽管我后来远赴岭南之滨,也时常怀念与兄之友谊,我们也时常在微信上联系,但真正坐下来慢慢对饮与谈心的机会却没有了,今天,我愿以书信的方式,与兄倾谈。我知道并相信,你也是喜欢书信这样一种隽永的方式,对吧?
我与杨老师,是君子之交,虽远尤馨。我敬杨老师的文品与人品,人如其文,真挚而诚恳,想当初我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竟然得到杨老师的赏识,热烈地带着我去认识你的朋友们。我向来为人笨拙,性情耿介,不善与人攀交,纵然入世数十年,朋友寥寥,深交更无几,杨老师算是我最资深的文友。我爱文学至深,从学生时代至今,从未放弃,视之为精神上的事业。读书不倦,偶尔写作,发表甚少。三十岁以前,我以做一名作家为职志,我以“平生之志,不在会计”自勉,然而我徒然地在写作这一条道路上死磕,却磕不出半点响声。我的野心如此之大,而我的成就又如此之小。我以为条条大路都通罗马,却始终徘徊于野径之中,不见心中的罗马,我甚至连罗马的城门都没见着!在左冲右突下,在残酷现实中,在心灰意冷里,文学不再是野心与梦想,而慢慢变成一种精神慰藉,文学与会计开始和解,会计是白日里的账本,文学是夜空中的星斗。如果说我三十岁以前是活在一种理想主义的梦幻中,那三十岁以后,我这个天真的梦幻者已经清醒,向现实主义妥协了。在我没能以文学作为一种职业的情形下,我需要为现实生活考虑更多,尤其是当我的身份变成一位丈夫和父亲之后。尽管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会计这个行当,但我逃出一个会计人的牢笼,变成一名财务管理咨询顾问,这为我带来更可观的收入,使我能够在这座城市里过得好一些。除了精神上的快乐,文学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物质性的回报,我在文学上的投资从来没有盈利过,我必须练就一门手艺来养活我的家庭。
我知道,我不是那种写作天才,年纪轻轻就写出惊世骇俗的作品的人。我天资平平,有一点写作才能,但也仅仅那么一点点,不足以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作家,顶多也就算是个文学爱好者。这是我对自己清晰的判断与定位。我天性懒散,读书不多,写作不勤,但写作的冲动与抱负,却一直都还在。我读书,挑经典文学读,我始终有一个执念——跟一流的大师学习,你才有可能写出一流的作品,再不济也是二流的,不至于三流之烂俗;倘若自己真的不济,写得太烂,那也没有关系,便让它烂在自己的抽屉里、电脑里、肚子里,别让人看见便是了。但偏偏世间的怪事颇多,有些人写得极烂,却每每见诸报刊,因此我常感到大惑不解。这个疑惑,一直在困扰我多年。早些年,我写了些自己认为得意的文章,上网搜索到刊物的邮箱地址投稿,我总是一厢情愿、一往情深地等呀、盼呀,就像情人望穿秋水的眸子,却如泥牛入海,毫无音讯。后来,我便渐渐失落了,放弃了。就像没有得到亲人祝福和法律认可的爱情,我痴恋缪斯,矢志不渝,发表与否,又有何干系?
拉扯这么多,你也感到厌烦了吧。关于写作,杨老师又有怎样的感想,我感到好奇,也想听一听你的文学故事。
今天,又是新的一年了,我想了想,写一封信给我敬爱的杨老师吧,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一件特别的新年礼物?
写完这封信,窗外的天就蒙蒙亮了。
祝安好,新年快乐!
您的学生、朋友和弟弟曾令维
2021年1月1日清晨六点半
令维:
元旦节快乐!
人的相识相知,除了人们常说的缘分,更重要在于先天情性的相投和后天智识累积一致。若否,只能是酒肉关系、身体关系、金钱关系,除此,不会有心灵的牵挂。唯有性灵相通的牵挂,才是永久珍贵的。
你的来信令我快乐。这是我在看腻了的新的电子工具的问候的泛滥形式中,获得的一份礼物。惊喜已不适合我的年龄,但我愉悦珍惜。为此,阳光也一改多日的阴郁,灿烂起来。这是我2021年的良好开端。谢谢你!
细细回想,我们相识的机缘,其实应归功于文字,或者叫文学。那时,我读到你的系列随笔,主要是读书笔记,兴奋不已。那时你年纪轻轻,出手不凡,于文于事,都有独到见解,行文也老到练达。我继而惊愕、欢喜。我们成为知交、兄弟、朋友。这个时代的人生,如此交友方式恐怕已经不多。后来,无论读王维《山中与裴迪秀才书》,或韩愈叙刘禹锡柳子厚事,往往而忆。而慨叹今世之友情风,与古人相去远矣。
说实话,我多年不与人谈文学事了。当下之世,文学已边缘至可无,尤其是有独立思想的文学。或者,大多数人的文学,只停留于粉饰与附庸风雅,于是,浮泛的文风,看似充塞时空,实则已成荒漠。不过,世道也未必非文学莫存。因为人之存于世,必以动物性为先,就是活于酒色之中,行尸而已。然而细一想,如果没有文化,没有文学,没有思想,没有精神,人还有什么资格耻笑牛马猪狗?所以,四五十以后,我猛觉孤独。每于人丛中杂论,其价值观愈觉殊异,有些很近的朋友已弄得疏远,聚则酒肉加无聊话题,深谈则已成为互害,此文学已非彼文学了。或许,我已渐入孤我,已然不谙世故,不随人众,不配合,不合群,自己退群了吧。
你说到文学追求上的苦闷,这是正常的。凡是有追求的人,往往如此。我年轻时,也泛泛学技,恨不得一日功成名就,名满天下。然则慢若蜗牛,毫无成果。盖因自己眼高手低,阅世读书都少得可怜,不能自成个性思考,写下的字自然乏味,怪不得人家。至于你说到那些文学天才,如加缪,如麦卡勒斯,如米兰·昆德拉,如胡安·鲁尔福……我不知道他们二十多岁,为什么不仅能写出名世之作,而且是不朽之作?我近来与代老师话多投机,亦随性,往往谈及此事,结论也和你说的一样,世上真有那么一批文学天才吧。代老师和你一样,年轻时就读过许许多多书籍,中外古今,到手即览。我们有话说,说而不厌,大体由此。
其实文学,仅以其技示人,窃以为并非最高境界。最高境界在于思想。当下许多青年,包括中老年,仍以学技为耀,常常陷于跟风,就像那些年拉丁美洲文学在中国的流行一样,似乎成就了一批中国当代文学名家。但我们读了一些拉美文学之后,才知道,他们学到的,也大多是皮毛,变成奇技淫巧,一阵风而已。机遇成就了他们。当然前提是他们也具备相应的才情。我意下没有任何诋毁。你的文学才华是深而不溢。当初我读到你的随笔时就深有感触。这完全来自你深厚的学养。不必气馁,缓缓前行,终有所成。何况文学追求已经不是你的障碍,而且与你的会计职业和解,成了生活日常,生命日常?前几天代老师给我推荐一文,大致是转达施蛰存先生的一个观点:爱好文学,不一定得从事创作。吾甚觉至理。这话适于我,适合于你,适合于代老师,以及许多朋友。代老师学富五车,谈文学能海阔天空,而创作,也和你相似,随性而为,书必至情、至性,练字达心,故其文尽出天然,清新脱俗,不造作。文学追求如行路,可远可近,愉情益性,启智促思即可,未必急急成家。我现在对某些当红的文学新星并不以为然,而且有意规避,因为促成一些家的因素芜杂,一言难尽。或为集团鼓呼,被集团利用,蔚然走红;或臭味相投,沆瀣一气,互吹成家。总之见仁见智,鱼目混珠。况且文学之事,还不是外行看热闹的多?人云亦云罢了!如你潜心阅览,读之愈多,自辨高下优拙,在此,我就不啰嗦了。
你说,向大师学习。我也大赞。期待你写出更加精彩的华章。
祝新年快乐,年年快乐!
你的朋友杨村
2021年元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