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向耽晃着烫着微卷的棕色短发从红山6979的咖啡厅走出来,这是个打扮时髦眉眼冷清的女人,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周围,外边大晴天下着雨,湿漉漉的街道也不乏有撑伞的行人,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和一张信纸,坐在伞下写了起来,然后起身,将信纸放进附近的邮箱。
——题记
2007年 夏 四川
蚯蚓身段柔软,幼童将其从花盆的泥土中捏起,将它的身子掰成几份,蝉在夏天聒噪,大树下的蝉壳被她捡起来,迎面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声响伴着一条青蛇。
外婆丢下手中洗衣服的木盆叫来人打蛇,幼童被咬,外婆说这是白娘子的妹妹小青,就这样哄着唬着便止住了哭声,小孩子尤其相信这些,旧学堂旁边的瓦房里住着年事已高的祖母,给了幼童一把糖,这是给她最多糖的一次,没有拿稳撒了一地,她慌慌张张去拾,然后就听见外婆在瓦房里哭。
外婆家门口潺潺流水声,是向耽对家乡最清晰的记忆。
2020年 冬 深圳
一觉睡了很久,向耽起身梳洗,电视机里滚动播放着疫情新闻,向耽梳着披在肩头的头发,朋友江敏容这时打过来电话,向耽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江敏容的声音显得很急切:“向耽,你那里还有没有多的口罩?。”
向耽沉默了一下,还是说:“暂时没有,你们医院没有吗?”
“我们医护人员的口罩都不够用!这天杀的疫情,先不跟你说啦,忙的我一整晚都没睡觉…。”
向耽挂了电话,匆匆忙忙出了门,过年那会,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搅乱了所有人的生活,在武汉读大学的表姐向汀提前回了家,连续测了很多天核酸,结果显示阴性。
她说,下了高铁站,周边人的脸全部是模糊的,世界天旋地转,仿佛高楼大厦会在顷刻之间崩塌,2008年汶川大地震,向汀正好从广州回到四川读小学,向耽所在的班级正在午休,不寻常的震动让他们全部跑到了操场上,爷爷在老家房子里挂起风铃,在做生意用的柴房里放上铺盖卷给向耽和向汀休息,一到晚上向汀就大叫起来:“妹妹!有虫!”她总是这样咋咋呼呼,但好在是个胖小女孩,咋咋呼呼的可爱。向耽起身,在柴房里摸了半天才摸到灯,看到一只霸道蜘蛛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两姐妹吓得要命,哭了半宿。
向耽戴上口罩出门消失在黑夜中,大街上空无一人,超市货架空空荡荡,她回到单位,开始夜以继日的统计疫情数据。
2021年 春 深圳
距离那个时候,已经过了十三年,向汀在武汉读大学,向耽独自一人到深圳工作,有时在金融大厦俯瞰云端美景,有时在工作站对着电脑加班到深夜,二十出头的年纪在老家似乎是应该很成熟,在深圳却是个非常年轻的,未来可期的青年,连向耽自己都这样认为着。
向耽的男朋友贾柯从小在深圳长大,在一家设计公司当设计师,拍拖拍了两年,贾柯说年底见父母,只是没想到这个年底他们哪里都去不了,时代是一座山,人们是山上的一粒微尘,向耽觉得越临近结婚越有种隐隐约约的恐惧感,好像三五年和一辈子不过一种差别,一个模样,又好像可以改头换面,过上另外一种人生。
贾柯明白向耽的担心,疫情期间两个人不能见面,在各自的住所隔离,没有拥抱和亲吻,没有依靠和沟通,他们冷战了很久,在这样高压的气氛里,贾柯自己也不想继续沟通结婚的事情。
贾柯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向耽,她单亲家庭只有妈妈,敏感,拧巴,傲气,真诚,就算你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她还是会保持怀疑。
但是他感到自己爱她。在法国留学而认识的两人有着相似的背景,相同的经历,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漫步,在枫丹白露森林听手风琴,当日落渲染天空,塞纳河美的像一帧油画,向耽侧着身子坐在河岸边,微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眼里星光璀璨,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向耽最近忙着为一场考试复习,因此下了班都在图书馆里待着,社区旁边的派出所警察中堂突然联系她,接到电话向耽才知道,有位老年痴呆的老奶奶在城中村里走失,对方说的重庆话听不明白,中堂在之前的闲聊中得知向耽是四川人,立即联系了她,向耽放下复习资料去了派出所,老奶奶很大年纪,走路巍巍颤颤,嘴里一直说着断断续续的话:“我儿子叫田雨,儿媳妇叫芬芬,我买个包子…。”
向耽耐心引导老人家说出自己的名字和亲属的信息,最终帮老人家回到了家中,老人家的儿子很感激,向耽只说,照顾好老人,他们总记得自己的家人叫什么名字,你们却总是记不得他迷失在什么地方。那个男人刷的一下红了脸。
中堂和向耽走出派出所,中堂的眼睛又深又黑,活像两颗葡萄珠子,寸头,皮肤有点黄,五官很亚洲,扁平,手腕上带个珍珠串子,穿着七分裤的黑色裤子,这个男人高高大大的,背总是挺的很直,在城中村住着,向耽所在的工作站就在派出所对面,之前两个人算不上熟悉,现在中堂饶了饶头不好意思的说:“我请你吃饭?。”
向耽哎了一声:“那我可要吃顿大餐。”
中堂这才瞥了她一眼,笑了一声:“走吧,潮汕牛肉火锅店。”
深圳是个五湖四海的城市,中堂换上黑色短袖的便服坐在向耽对面说:“头一回见你,穿个蓝色衬衫,短头发,在一排人里叽叽喳喳,想这人咋这么能说会道的,还以为你是湖南那边的。”
向耽想了一会,慢慢吞吞的说:“那是刚来社区的时候。”
中堂倒着酸梅汁说:“我之前在社区待了四年,什么人都有,城中村的土豪,一条村的同事,讲理的不讲理的租户,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多学着点,也保护好自个,尤其疫情期间,累。”
向耽望向窗户外边,街上人来人往,五光十色,玻璃哈口气马上就恢复原样,一点没有时间上面的痕迹,偌大的城市有时候像一个玻璃窗子,你隔着玻璃看到不真实的世界在真实的运转,有时候又像一个泡沫箱子,你明明知道那是个泡沫箱子,还是想去拍一下试一下它的脆弱程度。
这个时候她无端端想起蚯蚓,那东西总是在阴雨天繁殖的最盛,在彩虹天气又会钻入地底。
中堂看了看她,低头问了句:“还单身呢?”
向耽咬了一下筷子:“有男朋友,打算结婚了。”
漫步在深圳街头,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老人小孩,城中村总是吵闹些,笑容也多些,明亮商场里安静,人们显得忙碌而克制,路过一家星巴克,大学生模样的青年在里面订餐,没有过多的表情,蓝色口罩下是一双年轻的眼睛,城市灯火通明,向耽把手揣进裤兜里,享受着这漫无目的的游荡,经历了魔鬼般的半年,一切恢复了秩序。
2021年 夏 深圳
“你好,是向耽吗?”
“是的,请问什么事?”
“这边是流调组,卫健委下发名单,你是次密接贾柯的接触者,请立刻回到家中,随后会有工作人员对你进行隔离管控…。”
向耽刚放下手机就接到贾柯的电话:“向耽,你不要怕,我知道都怪我,那个确诊病例就在我公司楼上,现在结果还没有出来,你先回家,不要怕。”
“你接触过他那里?”
向耽问,贾柯沉默了一会说,一起在公司食堂吃过饭,面对面的。
向耽戴好口罩一路避开人群回到家,穿着厚厚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已经在等待她,贴好封条,签好承诺书,向耽在沙发上坐了一宿没有合眼。
贾柯的核酸检测报告在第二天一早就出来了,第一天,阴性,第二天,阴性,第三天,阳性。
他在电话里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向耽,你是不是特别不想嫁给我啊,恭喜你啊,如愿了,我今年真娶不了了你了,说不准明年也娶不了你,我们谈了快三年了,你是不是特烦我,我现在要离开你一段时间,别想我想的哭鼻子。”
贾柯在病床上躺着,向耽天天给他打电话,一会聊天气,一会聊他的身体,贾柯说:“我就是平时身体素质太好了,都没见你这么关心过我,如果你能一直这么关心我就好了,我宁愿这样病下去,到我们老的那一天。”
“记得第一次看到你,戴着个红帽子,人堆里边老显眼了,头发就比我长一点,我跟朋友说这小男孩还是小女孩?他说男孩,我说你瞎啊,这是个大姑娘,站在阶梯教室后门,那个回头那个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多高兴啊,你挨我那么近,没被传染,我跟你讲,听别人说这个病就算治好了也有后遗症,你可别傻傻的守着我过日子了,不然到时候我没人要赖上你,只有你照顾我。”
“哎我说你别老哭鼻子呀,以前就爱哭,晚上不睡觉逮着我一顿哭,不陪你也哭,现在也哭,看个电影也哭,好运气都被你哭没啦!”
“我们现在是不是特像狗血片里面的主角。”
“丹丹,我原本以为,我可以替阿姨照顾好你,没想到现在染上这个病,成了你担心我,我是个男人,我不能让你一个姑娘天天为了我伤心。”
“向耽,等我好了,我要吃深记的肠粉,我们要去海边拍婚纱照,大梅沙小梅沙,玫瑰海岸,你穿白色婚纱肯定很好看,只要是你都好,只要是你喜欢都可以,我请他十天半个月假只陪你,我们在深圳办一场回你老家办一场,…就不开视频了,我现在这副尊容不好意思看到你,还是停留在帅气的我吧。”
“贾柯,你给我好好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治病,我不准你乱说,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向耽,你要记得我爱你哦。”
“我爱你,以后的每一天,不管是晴天还是下雨,都爱你。”
2021年 夏 深圳
“——致我未来的丈夫贾柯
亲爱的老公,还是换个称呼吧,太肉麻了,先亲一下,亲额头,先抱一下,抱我的时候不能说我又胖了,今天我去山姆会员店买了一个蛋糕,我妈妈生日,虽然她不怎么爱吃甜食,你记得吧。
今天下雨了,雨声落在地上,我有点想哭,因为有点想你。
快好起来,到时候看见这封信,别太感动。”
向耽快步往前走着,一个男人站在马路对面转过身,在时光的洪流里,在城市的倒影中,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