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症》 无香
无香的《孤独症》让我想到憩园的《失眠诗》,孤独、失眠就像是深圳的表征。小说的开篇就将情节的弓弦拉满了,一个决心带着孩子自杀的母亲,在有条不紊地实施自己的计划,于无声处听惊雷,主人公表现得越是平静,所达到的效果越是惊心,也越能表明她赴死的专心。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出发了,她到了目的地,她寻找纵身一跃的窗口,读者的心揪起来,屏息等待着作者的致命一击。弓弦却突然崩断了,孩子的一声“妈妈”拯救了所有。峰回路转,从绝望到希望,这声呼喊可谓是石破天惊。虽然这个结局没有出人所料,但也算是水到渠成。无香将一个决心赴死的母亲的心理刻画得很细腻,突出了她的决绝,但如果能多一点犹豫与不舍,或许更接近普遍的人性,毕竟她是一个母亲。只需加一两个细节,就能起到不同的效果。
《还活着》 黄国晟
国晟是邻家的老作者了,他发在邻家的《深圳梦》(原名《吹尽狂沙》)入围了茅奖,足以证明他的实力。这篇《还活着》写的是他架轻就熟的外贸题材,但显然不是什么励志故事,而是写了一个失意者的无奈与挣扎,一个被城市和故乡同时抛弃的边缘人。他失去了祖屋,在城市里别说买房,连租房都成问题。他一直在勤恳地打拼,却跟不上时代的节奏,只能苟活于繁华的都市。虽然主人公混得无立锥之地,但基调并不灰暗,他还在前行与攀爬。这篇小说聚焦失意的小人物,而不是光鲜亮丽的成功者;写出了一代打工者的焦虑,无力在城市立足,又无法回到故乡。作者写作态度认真,文本处理得很干净,值得肯定。稍显遗憾的是,小说有些情节没有展开,比如说失去祖坟这个情节,应该是很震撼人心的,但写得过于匆促。
《湾厦旧村:2万个深圳活法》 萧相风
萧相风这些年与非虚构校上劲了,从2010年他以《词典:南方工业生活》获得人民文学奖,到去年他和小伙伴开设45厘米公众号,都是聚焦于非虚构写作。《湾厦旧村》抽取蛇口一个城中村,事无巨细地还原了外来打工者的工作与生活。没有故事核,也没有核心人物,作者贴着地面,描绘“清明上河图”式群像:渔民老谭、公司保洁罗姐、街道清洁工老许夫妇、磨刀师傅武大叔、庙祝董老伯等,三教九流,众声喧哗,总归是“深圳活法”。或许略显琐碎,但加以流年式的关注与梳理,放在一个急骤变化的特殊时间轴里,一年、两年、三年……它的意义就显现出来了。它记载的是一段不可重现的民间史。其实文章完全可以多涉及一些层面,不要只是停留在底层和外来工上,可以正面写一下当地“土居”、土豪,那些“种房者”与收租者,先富起来的一批。
《雁字归时》 江飞泉
飞泉真的是有才,和李瑄一样,诗歌、散文、小说,无一不精。诗歌连续得奖,今年就主攻小说了。这个停留于暧昧层次的爱情故事,被作者写得百转千回。深圳文学大咖与草原诗人,一精致一粗犷,一天南一地北,却通过诗歌大赛擦出了爱情的火花。有情饮水饱,虽然两人差距甚大,但地位和物质优越的女主人公还是愿意放下身段,主动去接近草原诗人。眼看是花好月圆,却不料诗人另有隐情,只留下“鸿雁”的传奇与“鹿回头”的隐喻。
飞泉的小说习惯剑走偏锋,像《地宫》、《小叔的葬礼》之类,写艾滋病和同性恋,压抑灰暗。这篇爱情小说,却从地底下到了地面,披上了温情的色调。换了一种风格,少了些尖锐,多了些圆融。
《社区公敌》 张夏
这可能是目前为止,本届大赛最有意思的小说了。张夏去年写了《全家公敌》,今年就鼓捣出《社区公敌》,从家庭矛盾上升到社区自治、维权。这篇”完成度很高”的小说,以生活之温度,探人性之深度。看似一本正经,实则诙谐荒诞;看似一派热闹,实则一地鸡毛。主人公的个人英雄主义,遇上大妈大爷的群体狂欢,合拍时那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合拍时那是“墙倒众人推”。从社区英雄到社区公敌,是盲从对个体的颠覆,对时代的反讽。这种“后文革时代的群体狂欢”(作者语),值得关注和警惕。如果不对这种盲从和燥动的群体狂欢有清醒认识,并加以约束,就有可能演变为群体性破坏。
《红磷焰火》陈再见
这个题目很漂亮,有故事,有隐喻,红磷火柴被擦燃的一瞬间,爆发出美丽的焰火,是新生,也是毁灭。再见作为一个多产而高质的作家,这篇小说保持了他很高的叙事水准,故事松弛有度,前半部分平淡而美好,后半部分则怪诞而残忍,直至最后的杀戮与纵火,“我”与“疯子”合二为一。一个精神分裂者,一次似真似假的邂逅,一个悲剧的另类演绎。
《去暮色里》 无影
无影的小说,已形成了自己的特色:细腻如针脚的心理描写、人性深处的探幽、冷静内敛的叙事、压抑灰暗的基调。看她的小说,就像在看一个高明而冷血的外科医生,在解剖一个个不堪生活的标本,而失败的婚姻,则成为她最感兴趣的解剖对象。《去暮色里》同样如此,她用手术刀似的精准叙述,指出这里坏了,那里腐败了,婚姻得了癌症,而出轨、偷情也不可能成为良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女主人公在暮色里静候一场战争。 无影的叙事看似冷血,有时甚至让人绝望,但还是有温度,有悲悯在里面,她还是在结尾时给予新生的希望,一片燃烧的晚霞与远处的灯火,而不是无尽的黑夜。
《深圳七十年》 水去先生
水去的《深圳七十年》不是写深圳过去的历史,而是写深圳的未来,严格来说,未来的深圳只是个幌子,他还是写的现在,只是透过未来写现在。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视角,或者用故事结构更准确。这种时空的错位,将现在置于未来或过去来审视,肯定有不一样的发现。以未来的衰败来追寻当下的繁荣,那些在各个酒吧流连的日子,也变得珍贵起来。水去对于未来的描述还是轻描淡写,大写意的,就像窗外的风景,还没有真正深入未来人类的日常。这篇文章的价值不是对深圳未来的管窥与想象,而是提供了一个新的叙事方法和结构,原来故事还可以这样讲。如果把它作为一个科幻或魔幻作品,显然是要失望了的。
《天堂不在别处》 张亚丽
这篇散文的信息量颇大,多哲思金句。写闭眼人,也写睁眼人。“我”的个人经历、宗教信仰是一条主线,肓人阿松按摩店的起伏发展是一条辅线,两线合一,时有交叉。再用思考和感悟,对日常生活进行过滤与提纯,使得内容丰富而立体,使人间烟火上升到哲学的层面。语句的诗化,使文章有一般文章所不及的高度,只是高度提纯、抽象,有些生硬的语句读起来,似懂非懂,颇为费力,对读者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看来这是个窄门,找着的人也少。
提名此文,是因为此类文章少见,物以稀为贵。文章虽然小众化,有一定的阅读难度,但确是用心之作。
《我有一个岛》 王顺健
这篇《我有一个岛》让我眼前一亮。能将非虚构写得这般生动有趣,煽情不矫情,形式新颖,难得。我是把这篇非虚构当小说来看的,每个人物都那么生动,情节那么戏剧,真是生活比文学更精彩,“我的生活就是我最好的作品”。一个岛,一个文学奖,一群好玩的、有血有肉的人,构成一段不可磨灭的回忆。“他们偶发、原生、感性、不可归类……”,他们都是“公岛诗歌奖”的候选者。每个人的生活就是一首诗。岛上的岁月,有酒,更有故事。文中有一段自述,可以作为全篇的一个注脚:我是一滴卤水,带着作家意识滴进生活,岛上所有的商铺、士多店、餐厅、酒店等等,有意无意地在这“做豆腐”的语境中成为作品。看见、被看见;书写、被书写;凝固、被凝固;命名、被命名,他们成了大文本,他们是作品也是作者。
《开盘》 马虹玫
小说围绕着房产项目“宝湖湾”的开盘而展开,重点塑造了项目总监曹木青职场女强人的形象。由曹这个主干,又生发出曹家三姐妹,曹的丈夫、姐夫等枝条,枝枝蔓蔓,盘根错节,蓬勃生长。这不是简单的职场故事,也不是家庭肥皂剧,而是将两者揉合起来,全方位展示一个中年女性的“深圳式”奋斗与生活。而切入点,则是当下社会最热的房地产。它让我想起王刚的《福布斯咒语》,虽然在广度和深度上难以企及,但的确写出房地产的行业特点。让我吃惊的是,为什么房地产这么热门的题材,普罗大众三句话不离的“房事”,竟然很少作品涉及?难怪有人感慨,写作与我们的生活是脱节的。写深圳,绕不开房地产。就像我去年评《回家》,写深圳,绕不开潮商。我们不能对当下生活的热点置之不理,还钻在十几二十年前的流水线出不来。文学也要与时俱进,把握时代的脉搏。
《卷柏》 薛丽娜
薛丽娜是邻家的新人,但所发三篇作品,质量都不俗。这篇《卷柏》有种华丽的忧伤,就像被撕裂的织锦、丝绸,女主人公“卷柏”背后有着不堪的经历与家庭。幸好她摆脱出来了,获得了重生。至此,“卷柏”的象征意义显现出来:生命力顽强,涅槃重生,就像《飘》里面的斯佳丽。文字老到,情节流畅,而且很好地融入了深圳元素。作者说,在深圳总有看不完的风景,讲不完的故事。每个人都有故事,于是,这座城便有意思了。诚哉,斯言。我总是忍不住对漂亮文字的偏爱。一篇文章没有很好的文字来支撑,再好的故事、再好的内容也是白瞎了。
《瞧,这些淘书人》 谢林涛
谢林涛擅写小小说,这篇文章可以看成是一组小小说串成的。这组淘书人的人物素描,几笔勾画,方寸之间却各有千秋,每个淘书人的故事、性格都跃然纸上。林涛守着一个旧书店,既是营生,也是爱好,对于淘书人,既是顾客,也可作为朋友,因此下笔就有了温度,有了贴着人物的亲切感。“窥一斑而知全豹”,通过旧书店这个小小的窗口,通过形形色色的淘书人,展现了遍布深圳的书香与文气,“全球全民阅读典范城市”不是浪得虚名。 文章稍显平淡,“文似看山不喜平”,过于平淡就使文章没什么吸引力和嚼头。
《还泪》李双鱼
双鱼的散文和诗歌一样,都有古典雅致的韵味,都有一种通透、清澈的质地。就算写的是烟火红尘、市井生活,也不会油渍麻花、尘埃扑面。写作大抵如此,用力过猛,反而显得矫情做作;用力过浅,又是隔靴搔痒;只有力度适中,熟练掌握叙述的“平衡术”,才能不从那细如钢丝的高妙处跌下来,一直走到读者的心坎里去。恰到好处,为文之道。这篇正是如此,抒情的调子一直维持在可控的范围里,收放自如。文章写得略浅,蜻蜓点水,掠过往昔。
《听说我们厂要搬去松岗》 吴春丽
吴春丽真的是勤奋,微咖、小说、非虚构、诗歌近两百篇,加上数千条评论,她应该算是邻家发表文字最多的作者了。这篇小说有点像非虚构,“假作真时真亦假”,很多细节可以看出来源于真实的生活,没有亲历是写不出来的。深圳不仅有高楼大厦,还有铁皮屋的工厂和办公室,城市中心和边缘是两种绝然不同的风景。记得2015年有篇获奖作品《铁皮屋》,非思写的,也是事无巨细,针头线脑,而两者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失于琐碎,提炼不够。
《生之录》 黄春燕
这篇《生之录》是“我手写我心”之作,用文字记录生活,看似平凡琐碎,却也弥足珍贵。一花一世界,每个人的生活体验都是不同的,一千万的深圳人眼里,有一千万个不同的深圳。如都能呈现出来,那该是多么壮观。以个人的体验,以女性的细腻,以作家的才情,以工匠的精神来编织、雕塑文字,该作称得上是用心之作。只是读起来稍显费力,原因可能在于缺少结构的梳理和层次感,缺少起承转合的必要设计,对生活浓缩、提炼、升华得还不够。
《深游记》 管启富
深游记,我理解为“深圳的深度游”,一般的游玩,也就是走马观花,拍拍照,发发朋友圈,证明“到此一游”。这种游玩,其实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还没尝出滋味就结束了。要品出滋味,那得了解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人文历史,要放慢脚步,把“当下快”调回到“从前慢”的频道,赏山品海探古城。这篇散文节奏舒缓,文字优美,有一定的深度,但选取的两个点大鹏、石岩湖明显用力不均,一重一轻。另外介绍稍多,个人体验少,可适当增加。
《深圳人》 李少红
“来了就是深圳人”,其实作为一个深圳人,可不像口号喊的那么容易。这篇《深圳人》就展现了一个来深20多年的深圳人的生活困境与焦虑。高房价、高物价,上有老下有小,加上事业不顺,炒股失败,让主人公萌生了退意。相比那些无房族,他应该庆幸自己在深圳还有一套房子。但就算如此,他也面临着无路可走的绝境。居深不易,生存的压力无处不在,能在深圳扎下根来的,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文章稍显粗糙,有些情节较为生硬,可改进。
《旧时光里的倒影》 徐建英
徐建英的这篇小说很有特点,我先讲讲形式:小说题目《旧时光里的倒影》,似乎更适合作为散文或诗歌的题目,用在小说这里,别有风味;而每个章节都用词牌名:定风波、小重山、如梦令等,取词牌字面的意思,倒也贴切,说明作者在构思上是下了功夫的。再来说一下内容,这篇小说表面讲的无非是爱情,往深里探究,它其实讲的是“原罪”。小说的主要人物都有原罪,高建军、吴月娥,甚至刘秀玲,都犯下各种错误,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旧时光投射到今日的倒影,演绎的是原罪与救赎,这就比一般爱情题材的小说明显深了一个层次。也许是篇幅限制,起承转合急了点,收尾也有点勉强。
《开工纪事》赵静
篇幅不长,但内容颇多,就像一个皮薄馅大的肉包子,经得起咀嚼,很有味道。作者用笔当摄影机,文字很有画面感,各路老总、员工,你方唱罢我登台,热闹得紧。最精彩的戏莫过于开年宴,那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觥筹交错之下,老板们的发财经和暗中角力,通过酒局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最后的一场拼酒,则凸显了小人物的辛酸,而归途则揭示了繁华背后的荒凉。以小见大,以热闹写寂寥,众声喧哗,你我皆入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