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写《深圳潮》,应该是个意外。年初,和一位朋友交流,说,深圳四十年,却没有一本能够相对全面概括这城市的文学作品,是个遗憾。当时听了,心下暗想,或者,我可以试试。
试试,要有历史性,要有故事性,寓小见大能够闪躲腾挪,最可操作的文体,还是小说。一部小说,时间地点人物一条故事线撮揉,以点带线整合出深圳由远及近的历史面,须得般般整合面面衔接,由表及里由里及表,非一般的大工程,当时心算,颇为望而生畏。走一步算一步吧,不知何时即是退堂鼓,只能一点点尝试,在一点点的框架构思中逐步建立真个写下这小说的可能。
首先设定人物,其身份,其学历,其在深圳这个初发地所能合适发展的主角色彩。肯定是“来了就是深圳人”的外乡人(最后在隐性的交待里,实际是潮汕人),将其设定为不上不下的高中学历,也是为了上下阶层衔接,下可落为最为挣扎的地盘工,上亦可对接所谓文化阶层,适于社会层次的全面整体拼合。而将主角的职业确定为开书店的卖书人,则多因作者本人对于深圳潮市的相对比较了解,从九十年代到新世纪,从实用主义的泛滥到开始理想主义的普及,几乎每十年一个台阶的跃进。于是乎,一个以书为业的深圳人,一部书写深圳城深圳人的小说,题目呼之欲出,就叫《深圳潮》。
一个人,来到了深圳,在深圳开书店,需要一条时间线来顺序他的全部经历。而这个人经历又要暗合深圳这座城的历史发展进程,而深圳的主力发生按照时间推导的话,集中的爆发区理应先在罗湖,而后福田,而后南山宝安,而所有这些最初的始发点,则是第一声建设爆破的蛇口,而我把主角到达深圳的时间定为1987年,深圳开发近十年有所原始积累的蛇口。时间1987年,蛇口已经有所基础,而深圳乃至全国文化经济都不至于太过一穷二白,缺衣少食的白地,是容不下一家书铺的,尤其在“一切向钱看”的特区小环境里,有了近十年的奠基,一家书店的产生才有了不感突兀的合理性。
深圳人是最多读书的,从八十年代遗留的文学理想,到金庸琼瑶的打工者消遣,再到作为自我提升的外语炒股计算机最为实际实用的工具书消费,深圳的书,真是最为庞大的市场。所以在于深圳最早开出私营书店的人,也就实按了深圳图书市场赢利乃至暴利的脉搏,几十万几百万上千万最年轻人口的汇聚,无数嗷嗷待哺书本养料的嘴巴,吃进去的是千万本书册,吐出来的是日进斗金的利润。不以文化感召为标榜,只以商品买卖来生意运行,一个脚下还蹭着泥手上却捧了本书的世俗老板,才有可能成就他的财富成功,这是深圳从前至今发展发达的铁律。
一家小店,小书铺,从蛇口转而罗湖,再转福田,再转宝安,从小到大,又渐而由盛及衰,一则暗合罗湖福田宝安的次第发展,一则也是直击了实体书店随时代的生长壮大而后落寞,网络数字化经历的见颓淘汰。蛇口时,不过是跳脱出公营的个体户买卖。罗湖时,可以是一家文化门面的存在。再到福田,似乎庞而大,俨然一块老字号的金色招牌。而再去宝安,则是不甘心就此谢幕的最后倔强吧。蛇口,罗湖,福田,宝安,几乎就是每十年一次脱壳,凡三十四年的转移,一个人的转变,一座城的转换,新旧的深圳人在总体向上的深圳城里跌宕浮沉。
书店不过是个暗喻,中性的摆渡出其间的人其间的事,十年十年中国时代的印记,十年十年处于中国大时代的普通人的相应心气,十年十年的流行语流行曲流行书籍。时代中时新又时旧的各色风潮风向,同样层层脱壳,有螃蟹般见壮,有笋壳般见裸,前潮而后后潮,后潮而后更后潮。泥腿的地盘工转而大地产商,生产线的打工妹转而服装连锁店大老板,穷酸的大学教师转而文化名流,而作为一家书店的老板始终是个中线,城市真有上下分层的话,他是适当中等的中产中层人群。其中其下最为基础基本的,还是深圳层层年数累积累叠的普众人口,各行各业三教九流,绝大部分多少标签着“红利”的打工人口,有人生天,有人升天,深圳确是一部血汗泪百科齐全的大书,书店就是个隐喻。
《深圳潮》,故事人物纯属虚构,但每一人每一事乃至每一个点,却多有原人原事原发生,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吧,来深圳的第一代,而至他们的第二代,就这么堆集出一个2021年的深圳城。是的,故事从1987年,直写到了如今的2021年。2021年的年头,我动机写作,采访集资料做笔记,整三个月脑子里统筹出全篇的布局。开始动笔写了,一开始就在手机里写,每回坐地铁写,三十分钟车,五六百个字,一段一段地续接。还是望而生畏,还是觉得可能半途而废,终于终究还是坐到了电脑前,开始约束自己规定规矩的写,鞭着逼着每天写下去,再三个月,二十八万字,成稿。
小说,年轻时候写是透气,青春荷尔蒙的有的无的放矢,是会一气酣畅淋漓。而到了中年后年纪,千帆眼过,再去牵拽寻忆,个中酸甜苦辣回锅煎熬,俨然苦刑。回记一个人一群人,回记一个城乃至一个国,知其因而感其果,得其果而推其因,无论丰收与否,其间必是一派枯枝败叶落地狼藉,杀猪刀不仅杀人岁月,更为杀却一个一个的时代。
回眸,追记,反思,是为总结,亦为盖棺。作为一个人群而起的城市,自然熙熙攘攘流水不息,深圳持久繁盛。而作为这城市起来的一群一群,后群更起,前群渐逐消退,因记,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