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初来深圳时,每天只挣两块钱的工资,到如今已身家上亿;初中毕业,却令十几名大学生心服口服,共同将一家小印刷厂,经营成年产值3亿的大厂;没学过金融知识,却在股海中乘风破浪,赚取了无数桶金;在人生的颠峰,急流勇退,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荣哥的深圳故事是跌宕起伏、充满传奇的,又是值得借鉴的。
听荣哥讲自己的故事,是在他惠州老家的别墅里。别墅依山面水,一座四层楼高的欧式房子矗立在一千多平方米的大院子里,院子里种了嘉宝果、荔枝、芒果和各种绿植花木,临水而建的凉亭,摆放着一个大理石茶几,坐在里面喝茶聊天,可看到此起彼伏的远山,波光粼粼的近水。正是荔枝成熟的季节,几棵荔枝树挂满了红彤彤、密匝匝的果实。荣哥走到凉亭旁边的一棵树下,摘了一把荔枝,放在茶几上,对我们说:“随便吃,吃完了再去摘。”荔枝有妃子笑、三月红、白腊、桂味、糯米糍等十几个品种,荣哥摘的是最好的糯米糍,肉厚核小,丰腴甜蜜。乡村的夜色很美,月朗星稀,凉风习习,没有都市的喧嚣,只有夏虫的鸣唱。几个人的荔香夜话,让那段跌宕起伏的激情岁月,让深圳三十多年来的沧海桑田,在荣哥的娓娓道来中随风而至。
1983年,刚满20岁的荣哥来到宝安县观澜公社谋生。出生在惠州罗浮山脚下的他,个子不高,内向木讷,在众人面前就像一滴水融入海里,毫不起眼。观澜素有“小香港”之称,是深圳历史上“四大名墟”之一,为宝安、东莞、惠州和整个东江流域的商品集散地。20世纪80年代初,观澜当地人仍以农耕为主,全公社除了观澜老街,就是散落在农田和荒山边的村庄。整个观澜只有塑胶花厂、制衣厂和永利电子厂三家工厂,都在观澜老街的鲤鱼岭村。荣哥进的是永利电子厂,生产的产品是收音机,厂房是向当地村民租的两层楼房,建筑面积只有90平方米,院子不足50平方米。工厂老板和师傅是香港人,厂长是观澜本地人,其余20多名工人,都是像荣哥一样,来自全国各地的打工仔和打工妹。工厂一楼是办公室和仓库,二楼是生产车间,工作台是几张拼在一起的大桌子,每天工人们坐在铺着台布的工作台旁,手拿焊枪、螺丝刀等焊接、安装电子零件。荣哥刚进厂时,是负责给电路板浸锡,那是一项特殊的工种,又苦又累,许多人都干不下去。车间里闷热得像火炉,荣哥每天用铁钳子夹着线路板,喷上松香溶液后,放在滚烫的锡锅中浸泡一段时间再夹起来,锡锅高达200多度的高温,炽烤得他皮肤生痛,浸锡过程中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让他感到窒息。他没有嫌苦嫌累,反而很珍惜这份工作,虽然每天工作8小时,工资才2块钱。工厂不包吃住,每天的伙食就要一块多钱。刚开始,工厂的订单不多,有时一个月才开工十五、六天,荣哥的工资除了吃饭,就所剩无几了,连房租都交不起。
听到这里,我问荣哥:“面对这样的情况,许多人想到的肯定是辞工不干,另寻高就,你为什么不跳槽,而是在电子厂一干就是六年呢?”荣哥拿起茶杯,喝了口普洱说:“当年的我,既没有文凭,也没有技术,去到哪里都只能做个普工,不如在一个地方踏踏实实地干,在坚守中学习,只有不断完善和提升自己,才会有发展的机会,而机会是要靠自己去寻找的。”
回想身边有一些人也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闯深圳,自身条件不差,有样貌有才华,有的还是那个年代最吃香的大学生,就是因为这山看着那山高,不停地跳槽,从而错过许多发展的机会,最终一事无成,只好满嘴怨言,两手空空地回老家去。
荣哥进厂三个月后,他就找到了改变自己现状的机会。他发现工厂的楼梯间一直空置着,虽然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但对荣哥来说,却是一个理想的栖身之所,如果能住进去,就能省下租房的费用,这是他每月最大的开支。于是,他主动找到厂长说:“工人们下班后,厂里没人看守不太安全,有时半夜香港那边送生产物料来,还要你从家里赶回来开门。厂里的楼梯间反正空着,你让我住进去,一来可以守厂,二来可帮忙开门和卸货。”工厂来料需要从香港经文锦渡过关,过关时等待检查的时间无法预估,如果遇到海关抽查要等的时间更长,那时深圳关内到关外还是一条泥土路,路小车多,堵车是常事,货车经常是下班以后才能到达工厂。厂长家离工厂较远,每次有物料到来,他都要在工厂等候,有时要等到半夜,他正在为这事烦恼呢。荣哥的建议,就像瞌睡遇到枕头——正合厂长心意。用广东话说是“一家便宜,两家着数”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厂长马上答应了荣哥的要求。
在工厂有了安身之处的荣哥,每天一早就起来扫地、擦桌子,赶在工厂开工前把厂里厂外的卫生搞好。每次工厂有货来,无论多晚,荣哥都主动帮忙卸货,为香港司机及加班的工友烧水泡茶、煮宵夜等。虽然做这些额外的工作,没有报酬,但荣哥从来都不计较,连半句怨言都没说过,一干就是大半年。他的踏实肯干,厂长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对他也越来越信赖了。半年后向老板提议将荣哥提升为仓库管理员,负责全厂生产物料的保管、入库和发放。这对于荣哥来说是转机,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工厂有几千种电子零件,有的标签是英文、有的标签是德文,生产物料的发放,容不得出半点差错,一个零件错了,整批货就报废了,不但浪费生产物料,还延误出货时间,损失不可估量。老板听了厂长的提议,有些不放心地说:“荣仔人是不错,但他才初中毕业,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呢,能胜任这份工作吗?”荣哥向老板保证,只要给自己这个机会,就一定能做好。果然,走马上任的荣哥说到做到,他把每一个零件的名称和用途都记在笔记本上,一个一个地核对、牢记,经过一番勤学苦练,仓库管理工作不但做到井井有条,还做到了六年来无一差错。
荣哥的勤学苦干,不但得到了老板和厂长的赏识,也得到了工友小英的青睬。小英是观澜本地人,家庭条件很好,大姐嫁到香港,二姐嫁给观澜水务所的副所长,家里人当然不会看得上一无所有的荣哥了,所以极力反对她和荣哥交往。小英的堂姐也在电子厂饭堂打工,荣哥有空时,经常把装货后的卡板送到饭堂作柴火,有时还帮忙砍成一条条。为小英的堂姐省了不少事,小英堂姐对荣哥也很好,工人的饭菜油水少,一个月也吃不上一次肉,经常分饭菜时,她会偷偷在荣哥的饭里放一两块猪油渣。这对于当时的荣哥来说,是终生难忘的珍馐美馔。堂姐得知荣哥与自己的堂妹拍拖后,态度就变了,想着各种法子拆散他们。有一天,她在厂门口拦住刚下班的荣哥,凶巴巴地说:“你离我妹妹远点,你一个外来的打工仔,有什么资格与她拍拖?看你的穷酸样,就是广东人说的‘饿死老婆熏臭屋的人’,哦,不对,你是连屋都没有的人。”
工厂经过三年的发展,已扩展到一百多人,正是下班时间,工厂门口人来人往,小英堂姐的大嗓门,一下子吸引了一圈围观的人。这场羞辱让荣哥无地自容,他低下头默默离开,滴血的心在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工作,让自己过上好日子,不能让人一辈子瞧不起。”
荣哥的这段心酸往事,让在座的人唏嘘不已。都说:“宁欺六十公,莫欺少年穷。”也许小英姐姐做梦也不会想到,荣哥会有今天的成就 ,不知她会不会为当年的事悔青了肠子呢。我忍不住问荣哥:“你恨小英的堂姐吗?”荣哥回答说:“不恨,我能理解她当年的做法,也很感激她曾经的关照,当年她埋在我饭里的猪油渣,是永远都不会忘的,去年我还送一箱嘉宝果给她呢。”
一九八九年,电子厂老板娘的弟弟来观澜投资筹办印刷厂,老板娘推荐荣哥去做厂长,她对弟弟说:“荣仔虽然学历不高,但为人实在,工作认真负责,他一定能帮到你的。”这时的荣哥已在电子厂工作了六年,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伴侣,他的爱人丽梅是电子厂的会计,一个美丽善良的广西女孩,被荣哥的踏实肯干所打动,拒绝了几个有房有钱的追求者,冲破各种压力,嫁给了荣哥。新婚之夜,幸福的荣哥向丽梅承诺,自己一定会努力上挣钱,那怕一天存一块砖的钱,也会让她住上大房子,坐上小汽车。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深圳的工厂大多属于“三来一补”企业,由外商提供设备、原材料、来样,并负责全部产品的外销,由中国企业提供土地、厂房、劳力。当时有个不成文规定,工厂厂长、会计和仓管由中方委派本地人担任,所派出的人员素质参差不齐,许多工厂的厂长形同虚设,有的甚至是挂名吃空饷,只拿钱不干活,平时极少在工厂出现,只在发工资的时候才到厂里露面。荣哥初到印刷厂时,大家也把他当成这类人,觉得他既无学历也没技术,是靠关系来混日子的,安排工作时都将他排除在外。可荣哥不想让自己沦为这样的“闲人”, 工厂筹建之初,不管是报关、采购、还是打杂,只要有活就主动去干。工厂正式投产后,他每天到车间去查看生产开展情况,遇到不懂的就向师傅请教。慢慢地了解了工厂的生产流程和人事管理等,有时提的建议,也会引起老板的重视。
有一次,工厂要招收一批工人,老板让荣哥负责面试。当荣哥把招聘的工人带进厂时,老板生气地说:“我们厂是小人国吗?你看你招的都是些什么人?没有一个长得漂亮的。”荣哥不卑不亢地对老板说:“我们现在招的是普通工人,只要他们踏实肯干,吃苦耐劳就行了,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进来,她们能安心在厂里做吗?只怕我们刚培训完,她们就走人了。”老板听后觉得在理,放心让荣哥负责人事工作。
建厂之初,老板从内地国企高薪聘请了十几个技术工人,有的还是在国家印钞厂工作过的管理人员,一个二个牛皮哄哄的,不管工厂工期紧不紧张,也不理交货时限是什么时候,每天只愿意工作八小时,一到下班时间就撂挑子不干了。在时间就是金钱的奋进时期,各工厂之间拼的就是交货准时和产品质量,他们这种工作态度,显然是跟不上时代的发展潮流,对工厂的生产计划带来了不良影响。这让老板很头疼,问荣哥如何处理?荣哥把工厂的生产计划,每个人的工作量,以及所产生的效益统计出来,逐个找这些技术人员谈话,有理有据地对他们说:“老板高薪聘请你们来工作,是希望你们能为工厂的生产与发展做贡献,如果你们产生的效益比不上一名普通工人,那请你们来做什么?企业要发展,是不容许你们在单位一样吃大锅饭的,以后不管是谁,都是按劳分配,多做多得,少做少得。“荣哥的一席话,对他们的震动很大,大部分人对荣哥也是心服口服,自觉适应工厂的工作安排和管理规定。有的怕辛苦辞职回原单位工作了,有一个甚至反问荣哥:“我在内地国企捧的是铁饭碗,如果留在这里工作,你能保证老板不会辞退我,让我一直做到退休吗?”荣哥说:“深圳是特区,许多东西都在变革中,没有哪家厂哪个人能做这个保证,会不会失业还是靠你自己。”那人听了荣哥的话后,觉得留在深圳不稳定没保障,第二天就辞职回老家上班了。几年后听说他所在的厂因为效益不好,大批工人下岗,他也在下岗之列。原来,有的国企也不能让人捧一辈子的铁饭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