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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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父亲90岁了,眼睛从前年开始模糊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这是老年人常出现的白内障,需要动手术。当时考虑父亲的年龄大了,做手术也存在一定的风险,另外咨询一些做过白内障的人,说这个白内障做了以后,当时可以看清楚,过了一两年或者更长时间之后,就又看不清楚了,再考虑父亲的年龄,决定暂时不做。
接到姐姐电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查询什么是白内障。这是我的常见动作。我一边查,一边想,看来自己还是拖延,为什么两年前不查询了解,现在要做手术了,才想起查询。
网络很方便,许多东西一查询,你就有个差不多的了解。
网上这样描述白内障的:
眼睛里的晶状体发生了混浊。白内障的主要原因是衰老,紫外线照射过强,机体的营养代谢障碍导致(如糖尿病最容易引起白内障)。解决白内障问题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动手术。
接着便是打电话,询问亲戚朋友,找同学,落实县城哪家的白内障手术做的好。我侄子在平顶山做医生,侄子说,白内障是小手术,没必要来市里,在县城做就行。我又给姐姐打电话,敲定一些细节,如提前进行身体检查,有关做手术的日程安排等等。做手术的医院经过比较,初步定在县中医院,这是县里做白内障手术最好的医院。
然后就是写申请休假。近期销量不理想,天天开会。给领导说休假,领导说,你要是没有特别的事情,最好不要休假,你看看这业绩,现在休假,大领导怎么看,他会认为你的心思根本不在市场上。我说,家里有特殊情况,父亲要动手术。领导在电话里,声音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说,行吧,这次批你假,但要早去早回。
我让深圳总部办公室的耿秘书给我定最早的机票,其实不用耿秘书帮忙,我也可以定到机票,之所以让耿秘书帮忙,主要是为了和耿秘书搞好关系。我有一个重要的体会,让这个人给你帮忙,这样你才能和他搞好关系。
我找耿秘书取机票,耿秘书愤愤地说:“你的假批了,但我的假却没有批,我的婚礼都推迟两次了,我就不相信,领导要是批了我的假,这个天会塌下来吗?”
我笑笑说:“这说明你的工作重要,领导离不开你。”
耿秘书摇摇头说:“算了不说了,心情烦透了,你的这个休假的批准更增加了我的烦忧。”
我安慰她说:“等我回来,请你吃饭,你开心了我才比较开心,耿秘书,深圳比较出名的饭店,你随便定!”
耿秘书艰难地笑笑说:“这还差不多!”
秘书虽然职位不高,但岗位重要,因此,和耿秘书搞好关系,是我们这样的一些基层同志的共同选择。一些重要的信息,我们如果想最先得到,必须要通过她耿秘书。
作为一个女同志,除了漂亮,耿秘书能走到今天,一定还有其他的深层条件,这是一个需要智商情商双在线的岗位。耿秘书超越了多少个竞争者,从目前来看,她在总部,红火的势头正旺。用我的直接领导刘军的话来说,耿秘书在总部目前是如日中天。
我给我的手下开会,对近期的工作进行了妥善的安排,尤其是订单和出库,这些工作我感到万无一失了,才放下心来,踏上了回家之旅。飞机冲上云层之上,看着脚下无边无际的云朵,我的心早就飞到了家乡,飞到了父亲的身边。
父亲在我和哥哥身上倾注了很大的心血,但父亲老了,我们两个人却都不在身边。
哥哥在省城居住,也曾经接父亲在省城住过一段,但父亲不太习惯省城的生活,各种的不适应,后来父亲就坚持回乡下姐姐家去了;而我呢,先是在乡下粮所干会计,后来到一家深圳的食品企业做会计,再后来做经理,领着手下七八个人,以深圳福田区为基地,整天天南地北地跑,很多时间,都在出差或者准备出差,自然也无法经常在身边照料父亲。
现在父亲要动手术了,恰好又逢我休假的时候,我可以好好地陪陪父亲了。
2
父亲跟着姐姐在乡下,这似乎很无奈,他曾经在城市生活过一段,远离乡土的日子,就好像移植到城市的树,他不太习惯。
在乡下,他可以在院子里坐坐,看花开花落,看杏黄柿红,看一年四季如何在大地上演绎,看春风如何吹绿了田园,看阳光如何催熟了庄稼。在乡下,他可以和一些老哥们聊聊天,谈一些过去的事情,谈解放前的苦日子,谈生产队,谈****,谈皇粮国税的终结。在父亲这辈人看来,日子越来越好,他们已经经历或者正在经历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到县城的时候,父亲和姐姐已经提前到了中医院,测了核酸,办了住院手续,领了医院交费卡,医生给父亲检查了身体。
这天正是周五,医生说,周一才能做手术,这两天,可以回家,也可以在医院。我们商量商量,既然来了,就不再折腾了,毕竟姐姐家距离医院有十多公里呢!
我更关注的是父亲的身体状况,他身体瘦了,身体比我印象中,小了许多,他曾经身体那么高大强壮,现在却变得瘦弱衰老。最最主要的是,他的眼睛确实看不见了,检查的时候,医生测他的视力,伸出三个指头,问父亲这是几根手指,父亲竟然答两个。
当天检查身体,我搀着父亲缓缓前行。看父亲走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就想,再过几十年,我也会衰老,我衰老的样子会是怎样?想来会和父亲现在的样子差不多吧。衰老,确实是一件让人伤感的事情,但我们很多人还不得不面对。
不到医院,不知道病人多。到了病房,看到更多的住院者,当然这里是白内障的专科医院,都是来做白内障的。有些病人快出院了,有些病人刚刚做过手术,还在治疗恢复中。
这里的病人有个共同的话题,就是白内障手术。大家彼此聊天,还是比较亲近的,那些做过手术的就说,手术很简单,时间很快,就一会儿,也不怎么疼。父亲听到这样的话,紧张的情绪便松懈了下来。虽然松弛了一些,但毕竟自己的手术还没有做,因此他这种松弛当然是不彻底的。一旦听到某个病人的白内障手术比较麻烦,他还是会紧张起来的,更加详细地询问一些细节。
由于眼睛看不见,父亲最麻烦的是上厕所,需要搀扶引领着。他走路十分小心翼翼,用脚试探着前行。我说,我带着你呢,你放心走吧。他有时没有说话,有时答应着,但走路,还是十分谨慎小心。我想,如果我的眼前模糊不清,我该是什么样的一个走路姿势呢?
父亲一生引以为傲的就是有个好身体,有个好视力。
好身体方面,我在印象中,他从来没有病过,每天都在田间劳动,他不会骑自行车,到哪里都是步行。去北山拉煤,去大林头走亲戚,都是步行,可以说,父亲的世界是他用脚步丈量出来的。上小学的时候,我和六队的同学王红义嬉闹,他推我一下,导致我左臂骨折,父亲就是靠双腿去60公里的柏宁岗给我买膏药,上了膏药以后,我休息了两个月,才渐渐恢复。我还跟着父亲去方城县的独树镇卖烟叶。独树距离我们村50多公里,父亲拉着架子车,和长兴哥一起去的。我兴致勃勃,在架子车的前面,帮上一根绳子,我把绳拉得直直地,紧绷绷的,车子在我的助力下,也走得很快。后来我就越来越走不动了,有时候,架子车的车把,会顶住我的屁股。父亲说,看看你,把绳都拉弯了,你上车吧。本来是给父亲帮忙的,结果我却坐了车,反而增加了父亲的劳累。但那个时候父亲似乎有无尽的力量,在许南路的七里岗,一路全是上坡,他也能一口气拉架子车上去。
父亲没有上几天学,因此很自然地,他有一个好视力。以前的村里责任田,经常因为人口的变化而变动,变动之后,就要重新分配。
分配的时候,在田地的两端,打下木桩,这地就算分完了。
分了地之后,往往需要把着两端用玉米秆连起来,这样划定边界,便于犁地耕作。为了准确地确定这条直线,我们在打下木桩的土地两端竖起竹竿,需要一人,站在地头,看着两端竹竿,三点一线,让另外的人在这田地上插上玉米秆,树棍等,把两端连起来。
父亲视力好,他往往就是这个盯着两端的人。我也干过这个,当时我已经近视了,配了眼镜,戴上眼镜的我还是干不了这个工作。我根本看不清地头另一端的竹竿。父亲扔下手里的秸秆木棍说,算了,我看吧,你来插这个。但插秸秆木棍的工作,我也干不好,因为距离一远,我就不能看清父亲的手势了。
他叹了口气,说,你看看你这学上的,把眼睛都废了,你要努力考出去,要是考不出去,你连地也种不好了!
为了让我看清他的手势,他只好拿起竹竿,我插一个,他就移动一下,以保证我能看清他的手势,本来他可以站在地头的,因为我的视力问题,他需要移动4-5次,才能把我们家田地的两端给连接起来。
今天,我这个曾经视力差,体力也不算太好的儿子,却要照顾曾经身体棒,视力好的父亲了。
时光虽然不言不语,但它的力量的确强大无比,它能改变一切,它把你引以为傲的东西剥夺而去,根本不和你商量。
3
父亲的病房在三楼,310房间,有六张床。我们进去时,病房里有两个人。一个是廉村的,刚刚动了手术,一只眼睛,用白纱布盖着,每天护士过来滴眼药;另一个是夏李的,眼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白纱布松松垮垮的,挂在额头上,听说后天就要出院了。
父亲对别人,有着天生的热情,看到一个人,总能从自己这里出发,找到和别人的联系来,然后从这些联系开始聊起来,越聊越热乎,越聊越亲近。而我呢,我居住在福田莲花北社区,我连我对门的邻家都不熟悉,想想比比,我和父亲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听说人家是夏李,父亲会说,夏李是个好地方,我大侄子在夏李干过**,孩子的姥娘家就是夏李小河郭的,俺家老大在夏李的岳楼上过初中,在那里考上了县高。父亲的这些话,能把双方的关系瞬间拉近了。而我走南闯北惯了,对别人充满着防范惊醒。
父亲和别人的聊天,在现代的我看来,这就是向不相关人,暴露自己隐私。不过,父亲他们这辈人,是没有什么隐私观念的。他的习惯是用自己的坦诚,换来对方的信任。我听他们的聊天,感觉他们的很多话题都是在相互交换隐私。夏李的那位白内障者是位老汉,年龄78岁了。他接过父亲的话头说,你们那里我也很熟悉,我大闺女嫁到瓦店了,离你们村很近,你们汪营村的颜妮,是我侄媳妇。我离家时间长了,自然不知道颜妮是谁。但父亲马上就知道了,说,颜妮呀,是三队老周家的老二,她可是一个好人才。
廉村白内障者,是个老太太,今年86。父亲对她说,廉村有个跃进门,是***时修建的,我在那里干过活,然后说,我家老二在水寨粮所上班,要经过廉村。我知道这是说我,我感到父亲这样的牵连有些勉强,我曾经在水寨上班,是靠近廉村的另外一个乡,也被父亲给说出来了了。好在那个老太太对此并不在意,而是说,我家老二媳妇是任店的,我的两个儿子,一个在县城东,一个在县城西。父亲说,能在县城有个家,很不错的,他们都干什么呢?老太太说,说起来丢人,都是收破烂的,不过,两个儿子,儿媳妇都很孝顺,我孙女在平顶山工作,昨天刚刚来看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