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无论如何,我都要远行了。
这个意志是如此坚决,我要到达一个我没有去过的地方,我要去见一些我从没有见过的人,我要去经历一些我从未经历的事情。
我要去的地方,肯定不同于我们问村,也不同于龙城镇,这个地方不同于我到过的任何地方。这个地方我是如此的陌生,就是让我做梦,我也不会梦到这个地方。
问村是个什么地方?是个一人放屁,全村都能听到的地方、都能闻到的地方。龙城镇是个什么地方?是个天天都能碰到熟人,甚至牛马驴骡猪狗鸡都能辨出是谁家的地方。
而我要去的地方,足够大,站在那个地方的中央,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走,你就是走上10天,依然还走不出的地方。在这个地方,你放进去一个人,如同往大海里放了一滴水。在这个地方,你碰到的都是你不认识的人,这里有你从未见过的漂亮姑娘,有你从未见过的漂亮植物,有你从未看到的漂亮羽毛,能听到你从未听过的悦耳声音。这里人不以种地为主,却有着各种吃喝,不以养蚕纺纱为主,却有各种绸缎,不用刻意找寻,却能享受各种服务。这里深刻如大海,这里单纯如婴儿。
我要去的地方,那里的所有人,并不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而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而好好活着。那里人际关系和谐,看到的都是笑脸,听到的都是赞叹,到处都是赞美诗,这里有绘画,有艺术,有各种不让人上火的争论。我要去的地方,大家都彬彬有礼,礼让有加,无持见,无差别心,大家以别人的喜乐为喜乐,所有的哀叹都不为自己,而是为他人,礼赞别人的声音,总是压过了自我辩解的声音。大家都已服务他人为实现自我的最大路径,自我很小,他人很大。我要去的地方,人与人只有面貌,长相,声音上的不同,而没有地位,身份,职业,财富上的差别。我要去的地方,没有特别的惊喜,没有各种绚烂的自我标榜,大家都以社会需要,他人需要作为自己努力的方向,在这里,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病有所医,劳有所得,孤独残疾者,皆有所养。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我要去的地方,劳动已经成了人们高度自觉而又十分习惯的活动,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父亲对我的想法,不以为然,他认为,远方和眼下,并无大的区别,你的眼下就是别人的远方,别人的远方就是你的眼下,过好脚下的生活,比什么都重要。世界上,最大的慈悲者就是大地,世界上最蓬勃的力量就是万物生长,脚下的土地才是立身的根基。
但我是决意要远行。
父亲对我的这种决绝很无奈,父亲问我,你要远行,还回来不?
我说,不回来,我这是有去无回,我要像离弦的箭一样,远行,怎么可能回来呢!
父亲说,你说说,我养你有什么用,不能承欢膝下,是不是意味着我有个孤独的老年,而你在外漂泊,就像幽魂野鬼。
尽管如此,父亲还是为我的远行准备了一场酒,这是为我践行。我从未喝过酒,父亲也不允许我喝酒,只是今天,父亲提到了酒,并且拿出了酒。而且这酒和菜都是为我而准备的。
娘呢,早就躲到一边去了,其实虽然平时我和娘很少说话,但我和娘的感情最深,但今天,娘也许十分恼恨我,她也许觉得我是一个没有良心的,说走就走,但我决议远行,不可更改。而且我已经多次宣誓,不再回来。也就是说,今天一别,我和娘永远没有见面之期。在娘的观念里,我的长大,就是娶妻生子,而今天我刚刚十八岁,却要别家远行,这件事情,娘无法接受,娘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别人说,养你十八岁,你这没良心的,翅膀没有还没硬,心却硬了。
妹妹还是依然的没心没肺,她抬头看我,说,哥,你要到了好地方,记得让我也去呀,在咱们问村,我早就呆烦了,我也想像你一样,看看自己能飞多高,能飞多远。我想,我的前路未知,妹妹可不能走这条路!便对妹妹摇摇头说,我这一走,也许是天高云淡,也许是万丈深渊,但无论如何,我要走了。你还小,好好在家陪伴爹娘。
父亲还是能讲许多道理的,因为她是村里小学的校长,但今天,似乎父亲并不想给我讲道理,而是劝我喝酒,以我从未见过的态度,以从未有过的声调劝我喝酒。父亲说,对于远行者来说,就是最好的伴侣,就是灵魂的皈依,酒能拉你走出孤独。
我喝了一口,很辣,和火,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我呲呲牙,咧咧嘴,强咽了下去。
父亲问我滋味如何?
我说,这种感觉,我说不出。
父亲说,这就对了,最复杂的感觉永远说不出,能咽下酒的人,就能咽下所有的苦,就能承受所有的难,就能走过所有的险。
那一天我喝醉了,梦见自己升腾了起来,腾云驾雾。
而父亲呢,喝着喝着就睡着了,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