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一
敲门声响起时,鲁子砚趴卧在按摩床上,双眼半眯半闭,将睡未睡。那双绵软有力的手,在他肩胛处顿了顿,轻轻拿开了,随手扯过毛毯给他盖上。他的瞌睡也逃遁了,便眯缝着眼睛,看那白衫紫裙的微腴的背影穿过纱帘,轻盈地朝大门走去。
门开到一半,又迅速推回去,门外传来轻柔的男声:“菊花,我来看孩子。”
“我改叫龙华了!”女人忿忿地应道,“现在想起来看孩子了?去学校看!”
“唉,龙华。”男人诺诺地说,“我也想见你。”
“我不想见你。”
“我知道错了,改还不行么?我真的改了。”
“你听不懂人话?”
“你有人了?”门强行开至一尺来宽,挤进一个面容清俊的瘦高男子,满脸惊愕地喊道,“龙菊花!你……”
鲁子砚站在纱帘前,从容地扣着西装钮扣,他微微皱了皱眉:“你前夫?杨,杨先生?”
女人脸上闪过一丝不安,声音不由颤了颤:“抱歉啊,鲁老师,他是杨健生。”
鲁子砚挺了挺腰背,背着手踱到门口,微微抬起头,望着满脸猪肝色的杨健生,伸手招呼道:“你好!在下鲁子砚,龙华的未婚夫。”
杨健生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鲁子砚,眼中满是疑惑,似乎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眼前的事实。女人挽紧鲁子砚的胳膊,双眼似笑非笑,倔强地沉默着。杨健生嘴角的肌肉抽动几下,伸了伸脖子,到底没有出声,他扔下硕大的旅行袋,转身大步离去。
女人连忙松开手,尴尬地笑道:“谢谢鲁老师,又帮我解了围。”
“谢谢你的好手艺,我这后背舒坦多了。”鲁子砚咧嘴笑道,“你原名叫菊花呀?龙华这名字响亮,在深圳生活的人,都能一下子记住你!”
龙华低下头,两颊不由红了:“还是要谢谢您。要不是您当初提建议,我这手艺还没处施展呢。”
丽雅奴美业倒闭时,好些员工不知情,龙华也蒙在鼓里。她和往日一样去上班,走到跟前,才看到店门半掩着,店内一片混乱,多数设备都搬走了,门口聚集了不少义愤填膺的客户。
一个矮胖的男人拉住龙华:“你来的正好!快还我钱。”
龙华一脸茫然:“老板,我没有收您的钱。”
男人不依不挠:“我在你手上开的按摩卡,一个疗程三千多,才来了三次!”
龙华欲哭无泪:“您扫的是店里收款码。我上个月的工资都没有领!我找谁去?”开过按摩卡的人,很快围拢过来,其他顾客不明就里,也都凑过来,把她团团困在中间,乌泱泱一片,嗓门一个高过一个,如汹涌的洪水,很快把她淹没。
“她也是受害者,应该报警找店老板!”一个沙哑的磁性声音响起,龙华转过头,鲁子砚站在不远处。
丽雅奴美业设有美发部、美容部、身体养护部。龙华服务态度好、按摩手法老道,是养护部的金字招牌。这两年,店里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她的业绩一直还不错。众人的无名火,瞬间转到鲁子砚身上:“你谁啊?和她一伙的?”有人认识鲁子砚,知道他是这里的常客,便怪他拉偏架。
鲁子砚不紧不慢地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么多人纠缠一个店员,算什么本事!真是她卷走你们的钱,今天还敢露面?”一席话说得大家心服口不服,气焰却熄了下去。
鲁子砚问龙华:“你有场地放按摩床和配套仪器么?”
龙华满脸疑惑:“放那些干啥?”
鲁子砚说:“我刚才进去看了一圈,还有一些按摩设备,你何不挑有用的搬回去,好歹抵点工资。想减少损失的顾客,给你添点手工费,把项目做完,你技术好,大家自然会长期去。今年这行情,找工作不容易的。”
龙华叫父亲开来三轮车,搬了些设备回家。在客厅摆了一张按摩床,装上薄纱帘,隔出一间简易工作间。鲁子砚经常光顾,还介绍了不少客户过来,龙华的收入水涨船高,比上班还强一些。
鲁子砚重新躺到按摩床上,没几分钟,又响起敲门声。龙华嘀咕道:“没约其他顾客呀。”
门刚开启一道小缝,“砰”地一声推开了,一个粗犷的男声在室内回荡:“狗娘养的!刚送材料进来,就他娘的只进不出了!”来者中等个头,皮肤黑中泛红,两腮、唇边满是青黑的胡茬。
龙华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你来我家做什么?”
“菊花妹妹唉,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虽不是夫妻,也日过好多回吧!你真忍心看我流落街头?”
龙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糯软的声音变了调:“孙大炮,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客人?还是相好?”孙大炮看到鲁子砚,尬笑道,“对不住啊!我们早就分手了。你们不至于这么绝情,大冷天的赶我走吧?”
二
认识孙大炮时,龙菊花刚离婚不久。她急于找份工作,以摆脱心中的痛苦。两个孩子都在上学,上班时间不能太长,也不能离家太远,她没有好的技能,工作经验也不丰富,面试屡屡失败,心绪便愈发凌乱。暮春的一个午后,她带着满身疲惫面试归来,去厨房煲上汤,便斜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睡意正浓时,仿佛置身烈焰升腾的灶间,浑身热烘烘的,她试图睁开眼睛,眼皮如坠了铅般,怎么都撑不开,呼吸也艰难起来。
门外传来猛烈的敲击声,有人大声喊道:“屋里有人吗?”
龙菊花拼尽全力应道:“有……”
一个敦实的男子几脚踹开门,寻声搀起龙菊花,跑出浓烟滚滚的客厅。旋即,他拎着灭火器冲进厨房,扑灭了即将蔓延的大火。这个英勇无比的男人,就是租住在楼上的孙大炮。蜗住在都市的外乡人,多数漂泊不定,几乎没有邻居这个概念。两人熟识后,孙大炮知道了龙菊花的困境,介绍她去美容店做学徒。
美容店清一色的年轻女孩,都有好听的工作名:曼曼、冰冰、阿莲、洋洋、阿紫……店长问龙菊花想叫什么名字,她想了想,说:“龙华。”店长捏着她的身份证,努力憋着笑,皱着眉头说:“你确定?”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店长捂着肚子笑出了声:“得亏你姓龙,要是姓阳,不得叫阳台山?”
一旁的阿紫大笑道:“姓牛就叫牛栏前。”
店员都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喊道:“姓罗就叫罗湖!”
“姓石就叫石岩!”
“叫龙岗也 行呀。”
……
面部护理、微整项目都很吃香,人员早就饱和了。龙华跟着护理部主管学按摩,记穴位,练手法。肺俞、肾俞、肝俞、心俞、脾俞、胃俞……,推、擦、拿、按、揉、搓……哪样都费心费力。龙华心绪不佳,又不善言辞,自然不太受人待见。乡下女人多数能吃苦,不论受了多大委屈,她都咬牙坚持着。
撑不下去时,龙华便去找父亲,拜托他帮忙照顾一下孩子。父亲黑着脸说:“都是杨健生的种,你偏偏要一个人带着,活该自找苦吃!”
父亲在附近小区做保洁,按说可以和人调班的。他当初极力反对龙华离婚,见他余愠未消,她只好黯然离去。下午准备去学校时,女儿的班主任打来电话,问是不是换人来接孩子了。老师发了照片来,是骑着三轮车的父亲。龙华心头一热,眼眶瞬间红了。没过多久,父亲发来信息:我调了一个礼拜年假,你好好干,学好了再来接他们。
下班回家时,龙华在电梯里遇到孙大炮,他朗声问道:“学得怎么样了?”
龙华轻声应道:“店长说我手法没练好,还没安排客人给我。”
孙大炮嚷道:“什么手法?整得高科技似的。去我家!我皮糙肉厚,可劲给我按,不信练不好!”
龙华随孙大炮上了楼,他朝地上扔了一床薄线毯,扯掉上衣趴下去。龙华怯怯地按了一阵,他扯着嗓门喊道:“你倒是用点力气啊,按不坏的,整死算逑!”几句话把她逗乐了,便用力按下去。
再去孙大炮家时,龙华买了一袋水果。收工后,孙大炮留她吃宵夜,炒了两盘河粉,拿出一碟卤味、几瓶啤酒,两人边喝边聊,不觉间已然微醺。突然,整栋楼都停电了,龙华准备回家,孙大炮一把拉住她,双眼迷离道:“你这么好的女人,咋没见过你家男人?”
龙华急忙抽回手,低头应道:“离了。”
孙大炮拦腰抱住龙华,叹息般低语道:“唉呀!我俩真是同病相怜。”说着便吻向她,任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孙大炮如所向披靡的斗士,很快将她攻陷,瘫软在他怀里。皎洁的月光,探过玻璃窗户,轻吻着他们,晶莹如露的汗滴,从她牛乳般洁白的脸颊渗出,漾起层层红晕……那个销魂的夏夜,龙华第一次感受到做女人的妙处。
龙华着了魔般,下了班就往孙大炮家跑,直到父亲把孩子们送回来,心才收拢了些,只能趁孩子们熟睡后,悄声摸上楼,每每凌晨才回家。那些日子,她每天都神采飞扬,按摩手法也突飞猛进。
初秋的一天,孙大炮发来信息:我有急事要回趟老家,下来再联系你。龙华打他电话,始终没人接听。她一整天心都悬在半空,没着没落的。夜深人静时,她鬼使神差般上了楼,在孙大炮的房门外站了一会,正准备下楼,屋内传来一声咳嗽,屏住呼吸细听,又传出两声轻咳。她心头一紧:难道进贼了?麻起胆子拍了拍门,赶紧闪到拐角处。想等贼进了电梯,再联系保安围堵。
屋内传来一个大嗓门女人的声音:“这么晚了!谁呀?”
“估计是隔壁小子喝醉酒,又认错门了。”孙大炮的声音,瞬间点燃龙华的怒火,她边哭边用力踢门。
一个又高又壮的女人黑着脸打开门,瞥了龙华一眼,对身后的孙大炮吼道:“狗改不了吃屎!快把这婊子弄走,别再脏了我的手。”
孙大炮看都没看龙华一眼,哭丧着脸说:“老婆,别总把我想歪了。我真不认识她!”
龙华怔住了,心底传来轰隆隆的崩塌声,她抹了一把脸,一声不吭下了楼。在家躺了两天整,她删掉了孙大炮的一切联系方式。再出门时,看到楼下的公告栏内,贴着一张崭新的招租广告。
孙大炮住的那套房子,又在招租了。
三
龙华点开小区居民群,果然如孙大炮所言,她狠狠剜了他一眼,懊恼地打电话给父亲。得知他那边平安无事,暗自松了口气。父亲说:“我刚刚也听说了,孩子们还是来我这边?”
“回家万一去不了学校,又得耽误学习。只能辛苦您了。”龙华挂断电话,转身朝按摩床走去。
“不知道几天才能出去,先去备些生活用品吧?”鲁子砚坐起来,甩了甩额角的长发。
龙华很快反应过来,边递外套给鲁子砚边说:“是哦,米和油都不多了,菜也要多买些。”
鲁子砚问孙大炮:“要不要一起?”
孙大炮担心出了门,龙华不让他进屋,抱着膀子坐下来,翘着二郎腿说:“你们去买就好了。多买些!多少钱,全算我的!”
龙华懊恼地说:“你真搞笑唉!去工地住不行么!非要赖在我家?”
孙大炮讪笑道:“路面硬化的小工程,哪有地方住?”
楼下传来高音喇叭声:“为了全体居民的安全,请有序排队检测!”
鲁子砚说:“先下楼检测吧,不然到时能出去了,还回不了家。”
走出楼门,凉飕飕的风迎面吹来,几人都缩了缩脖子。“上午还挺暖和,一下就降温了。”孙大炮嚷道,生怕别人听不见。
几人做完检测,急忙前往超市购物。孙大炮紧紧跟在龙华身后,殷勤地推着购物车,专挑她喜欢的食物拿。排队结账时,龙华吃惊地望着前方,顺着她的视线,鲁子砚看到墙角蹲着一个男人,是杨健生。龙华踌躇了一会,转身走向售货区,再返回来时,手里拎着一大袋米、几套洗漱用品。孙大炮喜不自禁,急忙抢着买了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