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土之名

01

只有一个词能接近你：故乡。

一千三百年的巨硕胸膛

在矩形或椭圆呈现的立体血骨

珍稀像锡林郭勒，闪耀如

克拉玛依。所有河流和郊野

都向你汇拢；你的骨骼清朗

肌体瓷实

似母亲。朴素和坚韧

你面庞的晶莹琥珀

消融在山峦湖泊中

日出弹奏的弧光，装裱你潜藏的水粉画

你在缓慢变幻。

你是烟云锦簇的季节深处长出的巨兽

纵贯波澜与山野

你的肌理不需我证明，像一条河不需

一滴水证明，一座沙丘不需

一粒沙证明。

02

九月，你如一艘马达崭新的

巨轮驶向辽阔光芒里。

从东面跳起的，专属于你的太阳，你的鸟群

在云间阿卡贝拉。波澜以洁白的交响

涌向大海；马达的轰鸣

是野马黄昏的嘶鸣

你脚下翻滚着巨浪，洁白的交响涌向大海；

桅杆呈现直立姿态

撑托乘势待发的风帆。

风在浪涛里起伏

云在天穹的罅隙里飞逝

时间收起所有的暗示

古老的河流被打开

声音扭曲停在茶叙期间

停在舵手和商贩的模糊面孔

与外来乡音的夹缝

风中送来金花茶甜蜜的风铃

如蜂浆，如乳酪，如蜜饯

口中吐出的赞美词和句子

会保证每一个词都清鲜。

飘扬在你天穹的红色旗帜

比任何时候都丰满

关于城市的崭新面孔，那些值得被吟唱的

反复被录制成美妙音符。

一幢幢钢筋玻璃的大厦

颂歌与赞美诗准时在之夜前降临

指引我重回黎明——

一轮新的太阳

在我眼前熠熠生辉。

接近你的躯体，就接近日夜寻找的

真相：你庄严的飞翔之躯

比时间立体

万物对着群峰和大海呐喊

万物是血脉与细胞

供给我吐出单词和句子

保证每一个都日益清鲜

如蜂蜜，甘之如饴。

浪花雕刻的铭文和图腾

对照着时间扭曲的背面。

在夜风微凉的琴弦里，白色圣诞树与竖琴

有人因此歌唱新的建筑

歌唱汽车站和轮渡，唱着天籁的白色人群

晨钟暮鼓下的刚毅目光

祈祷和赞美诗降临在黄昏，它指引我

重回黎明，子夜的光芒之中

道路上滚动着链条车

弥漫着桂花香味

最后一班轮渡和机动车被召回

掠过头顶的轰响

晚归的红眼航班——

愿你倾听诸相的悲欢

安睡在万物里，庇护我就像某些事情必然发生

歌声滚动着喉咙的泥石流

肺腑的火山灰彻夜难眠

穿透黑夜假面

不需装点一个沉静的黎明

一颗紫色眼瞳可以让一切失色

03

我愿你收回定位的铁锚

你要彻底展开：

前行在桨橹与长河碰撞中

如一道光穿透巨大的帆的光明粒子

流过祖父的手。

飓风在无数指尖翻卷，惊叫

鼓手擂响波涛

那是最强壮的手将锚抛向大海和远处的星辰

在肉眼无法辨别的密集星系里

发光的面庞是水母凝视的女神

霓虹的超市，蛇形车流

紧握船舷的

浮动的群山。无垠的海面炸裂的琥珀

炸响的金黄色的蛹

拉开荷叶与炊烟里的村庄、屋檐

与离别的鼻酸

风的管弦乐如此不甘寂寞，在唇边低吟

马达与涡轮交替着活力

在桅杆的额头上方

在常青藤攀附的鼻骨边缘

有个声音呼喊：

“撅住恐惧吧，铁锚！

万物需要安睡”

——大地，我就要追捕你最初的静默

刨出你航行的指南针

在绣满波浪的立体声里

邀请海的瀑布入仓

席卷着风浪与海腥味。

张开的双翼像天使

迎接我，在先民遗留的航线中摆动

升腾的图腾

落下的封印

李白的诗篇

04

如果可以探寻你的起源

我要啜饮你湖水里隐藏的冰蓝色

耀眼的星座出现在我的夜空。

山脉间闪动的眸子

在牙齿与舌头的证词中复生

你的土壤适合谈论诗、歌、曲谱的主旋

月光下，湖水倒映着黑颈鹤的肢体

湛蓝天幕中有久违的紫色

银河流淌在你发髻间，假想有无数天鹅和琶鹭降落如风车

这些圣洁的风信子。

银色溪水注入

轻盈得如北欧的风

你从不被黑暗蒙蔽

有人朗读关于你的词句，语气通顺明朗

“沼泽、滩涂、草甸，人间的天堂”。

我要揭开你神秘的起源：麦穗吹拂的星座。

四季都有红色花朵为你护法

你从不以春天自傲

在春季庞大榕树的根系

和枝叶的族谱里

以祖父的面容俯瞰我

木棉树花朵的巨硕火苗照映着市街，打翻你夏季的妆容

炽热的蓓蕾与火把的歌

天穹倒悬如大海永恒的蓝色。

没人愿意离开美好的秋天

离开蔚蓝的天幕，“哈瓦涅斯的葡萄园”

红色灯笼遍布的街道

像奔腾的字幕

从黄昏的额头延伸至郊野

在地底螺壳化石中缠绕复生

牙齿与舌头的证词

频繁出现

如列兵昂首于道路豁口的树木：

阔叶榕、梧桐、木棉、勒杜鹃、桂花树

静寂处，金属标签闪动：

“安然永照  祝颂时祺”

光斑浮动的香味，染透月下黄昏

一条花香小径牵扯出的短腿猎狗

跑过暗色突兀的小公园

舞池里翩然的身形拼成的

幽暗的人群

悄然起舞

05

溪谷飞涛而下，传递着假设与顿悟

我热衷于翻阅你：

斑斓如天穹，绚烂如恒星。

有人站立的圆形穹顶

装饰着宝石。云山雾海的妆容里

母亲站在神龛后

万物蘸出惊蛰的风骨。

你的天穹交出了无数梦幻云朵

善意的花粉色朵爆破

裂帛的欢呼里有爱人的温柔

钻石的波澜与指尖

划过乳香的肌肤。

在岭南的血管与经脉交汇处

你如初生的野马

倒立在天空

请允许我罗列出你深信不疑的宏大

清潭、泉洞和佛池的大地

以及大地长出的木棉，或紫荆；

被神吻过的勒杜鹃、小叶榕

风中的荔枝香，芒果的黄色与

菠萝的果实。

06

你是异乡人口中的故郡

他们口中，金色传说必在阳光下

不被黑暗蒙蔽，也不沾染尘埃

有人高声朗读你，字正腔圆

“你是断代史，是玫瑰与三弦琴

雕刻的檄文。”

解说你的言辞通顺明朗，像简易的三字经

没有人怀疑你厚如书卷的历史

情怀，或爬上时间枝头的

千年荣光。

如城楼立体城砖，被记忆，被转录

在水晶球的占卜里

不会被遗忘。

我要紧握，并打开你时间的酒窖

毫不迟疑地畅饮琼浆的全部。

美丽的铭文深刻入骨，像骨刺

像冬日皲裂的手

被忽略的伤痛偶尔反酸

曾经的苦难与暗夜，从不让它溢出在时间的隧道

如果我能，我要将你的四季

均分给大海、风和金色花朵；

让暴雨、雷霆、霜冻和飓风失去地盘

我要将你交给矿藏：花束、涟漪以及

琥珀的眼角外绽放的剑麻。

我甘愿被你俘虏，跨过荒芜时间。

我要定格你奔腾的鼓点，炽烈的火苗

花团锦簇和大海波澜

——与你的建筑融为一体，与你的乡村融为一体

将你的铭文烙在额头。

我将转动你身体的蝴蝶

让暗处繁殖的藤蔓与灌木

修补夜空的翅膀

我走向眉骨和笑涡深处。

走向你，攀附你地图的任何边角

让每一片叶子，每一株小草

都被亮眸装点。我要记住你月影的孤帆

村落犄角，小径和花丛编织出

凤尾蝶的触须。

谁将献上葡萄酒的水晶杯

整夜和你交换秋天？

交换蜜蜂唇语染红的白色绸缎

我要用墨水誊写

火红凤凰木，等待冬季来临，在你心腹里感受火

冰冻绕开指尖，十二月的天幕变短

一枚冬虫乐于安眠

大地分娩鲜活的生命：牛犊、羊羔、雏鸟

月高悬于苍穹，波涛的群峰临近你

箴言掩没在天幕

缀满月的环形山

07

在你的姓氏前，你的名字闪耀太久。

漫长的曲线延伸，向北，向东

你艰辛的肋骨被探索

朝霞和雾霭的风骨

怎样沿着你的曲线靠近太阳。

世界在此倾听

狂野的博尔赫斯寓言

高悬途中，灯盏写下的参差诗句

你心如明镜，培育温暖的花朵

道路上跨过你的胸膛，有落单者的低吟

有幻影——关于冷箭和火花

关于泥泞和挣扎

无家可归的灵魂、夜游者、拾荒人：

所有人！

流浪归流浪，脚步归脚步

有路标的人是不再迷途的人

有方向的远足，比方向更远。

请不要遗失我的号码牌

不要丢弃我的日和夜

我不眠之眼催开的灿烂玫瑰

蔷薇、桃花、与三角梅

沿着某些力量

破壳而出，车流奔腾的血液

在循环，在嚎叫

焰火的疆土，炽热的爱

温情的吻别，像版图的轮廓，像一面鲜红旗帜

08

你钢铁动脉上浮动着岛屿：

——银链的宝石

城市胎记，悄然装饰格言和题词

漫长旋律在奔腾

休止符搅动的玄机，动态的补给站

时间不允许被时间分割。

像大雁微张的翅膀，合拢，张开

钢铁绸布，尽情跳舞吧，腾飞吧

薄雾中的铁轨。夕阳中的铁轨。

夜幕中的铁轨。

一切光芒中的铁轨。

贴地飞行的铁风筝，翱翔吧。

钢铁丛林里探出巨大的爪，舞动吧。

钳住峭壁巉岩的雄鹰，飞翔吧。

在地面，你是放逐的闪电

在战场，你是飓风，是猛虎咆哮

与夜里的繁星和月亮互为朋友

赶路的长鞭在你手中，闪电的自觉告诉天空

露出钢铁森林最后的牙齿

你等候牢靠的时钟，从不迟来

你准时得像情侣

等候者不再孤单

白昼下，暗夜里，铁轮碾碎一切阴影

光芒投到天幕，投过天幕，投下天幕

誓言精准如百合花瓣。

09

我记得你给我的矿藏：春天的花束

涟漪的呼吸，草坪的眼角外

静待绽放的剑麻。

被初生的叶脉和花蕾指引

我已动身

甘愿被你俘虏，如果你接受我

不需我以膜拜者的身份登门

我将完整地将你包裹，跨过荒芜的人烟

大海的波涛。银河的鸿沟

亦不过瞬息之间

我将摊开你器官的蓝宝石

遮盖你的湛蓝幕布

被虚无的手掀开

让暗处繁殖的藤蔓和灌木丛

蝴蝶长出修补夜空的翅膀

我走向你，眉骨和笑涡深处

我要攀附于你身躯的郊野

一片叶子，一朵浪花，都是前世

情人的眼泪。多么美丽的眸子

塞满所有泪水，遗憾太过漫长

夏天是你星空遗漏的孩子

木棉树的红色在一片惊叹中打开

那符号用饱满红墨水誊写

海岸线上天使的美好歌喉

被录音机无数次翻录

你把上帝绣给你的铭文

烙在我额头

10

我探寻你祥和的隐秘

顺着灌木丛的余光。

你蔓延至南方的

蓬勃肤色，及风筝线拉扯的福祉

公园里的秋天，和春天并无区别

秋意更浓时，天上的云朵才会生根

风筝才会高过天空

霞光与霓虹转动的形状

时而鱼鳞，时而马群

时而洁净的呼吸

一群群风筝在公园被放飞

没入蓝天，渺小如针眼。

收线的人眼含泪水

有无可比拟的深沉符号

这群毫无顾忌的、自由的浮尘

力量与淘气，黑色脸颊与灰衬衫

就譬如，长凳上的滑板鞋

被一只年轻的灵巧之手不断翻转

从左边到右边，就像从今天到昨天

再到明天。纹路细腻的手

一匹金黄色犬科动物，从远处跑回

硕大的颈铃晃动的曲线抵消喧闹

柔顺的肥皂泡栖息在无人区

扬起又落下，像那团云雾

太阳的火球落入被弹奏的三角琴琴弦

或勒杜鹃呼吸的空地

某人在郊野点燃灼热的焰火

某人开始采集月光的贝壳

11

英雄的市阶

与天空对话的木棉高耸的身姿

放下身段，以树的形状，站在风里

花朵楚楚动人，如我的女儿红

年轻女子微弱忧伤绣出的花朵

母亲分娩时的痛楚

我如此懂得：她们在春日里勤恳的躯干

手臂、触须与光芒

游走在树枝之间：信使拎着光明

彤彤火炬，红孩儿口吐火山

红花朵通过青枝、墨叶催动根的动力

她们高举猩红之果

形象羞涩，像我的爱人，谦卑

爱人的形象，抵达蓓蕾。

“曲折叶片抵达末梢，痛楚有谁知晓？”

世俗的褒奖与譬喻，形象过于耀眼

高尚的名词虚构了血肉之躯，她们从未以装点自己

站在风里填写火烫的歌

枝条的笔尖向上描绘，日月星辰与壮阔版图

从松软黑暗的土质里

探出地底的锋利之根，苏醒，托出

红色的灯盏：而落红深埋大地

像隐匿的红色星星

12

孔明灯与烟花变幻着形状

我要送你最好的赞美——山湖如此多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