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过去即是旧梦,光影片段的残留,几岁上,识字了,读书。学堂课本的书,语文课,语文书。读文章,读诗,古诗,现代的诗。字识得多了,文章读得多了,也要学着作文。仅有的词库,有限的文采,课堂上要求的作业,竭尽所能地搜枯。时间,地点,人物,能够的形容词,提而升华的中心思想,老师给与的写作基本框架,尝试着且填且充。滥竽充数吧,文字的边捡边拾,如同所有的初学,握不牢的铅笔,划不直的笔画。作文亦是努力规整的心数,词与句子的罗列,句子而结的段落,段落而成的文章,叙述,演绎,归总。三段体,四段体,抑或更多,作文亦同书法的字体,渐而规范而程式。
老师批改的一支笔,那是确定的红色,100分,或者加个五角星,两个星。鼓励,赞赏,短短的一页纸两页纸,从头至尾勾满的双圈,佳词,佳句,老师的好学生啊,充满由衷的嘉许。是会写作文的,写出好文章了,课堂上朗读传阅,登于黑板报上,或者全校的表彰橱窗。参加校际的作文比赛,入了一地区的作文选,那为学校为集体争得了荣誉的范文,却为身边同学一笑。太假了,还是中心思想,老师把作文交上去,为了境界提升提高,替改了一个比雷锋还雷锋的结尾,不止光明,简直光辉。同伴的揶揄,不过尔尔,非但不成芥蒂,反而因生情节,原来你是会写文章的,激励而上一途。
升学,小学而上中学,青春期随之汹涌,世界由此两分,对外以及对内,一人有了心私。私藏,私情,个人开启一道朝外的门,由此挂上一把朝内的锁。课堂上照例命题作文,加强的考试练习,所以还要加写周记,一周七天,周记一周四篇。学校单一,学业单调,日子似乎千篇一律,课堂之外的所作所为,总是不该被大书特书的禁忌。于是只在有限的一段肠子里搜刮,于规范的田亩里硬造生搬,任务观点地作业。流水文章的笔记,只为完成而完成,以至于篇数多了,试着偷懒取巧,后面的照抄前文,老师的笔头也是流水批过。然而周记之外还有日记,不是方格的作文本,而是划线的日记本,那泛着浓郁纸香的小本,厚本,毛牛皮纸封面的那一本。是时候自然就开始写日记吧,没有硬性规定,不须谁的鼓励,本能需求的就心情记了。作文是写给别人看的,周记也是,那是公共展览,只有日记私有,一道随时开关的门,一把只手把握的锁。
如同课外书,所谓课外读物,老师推荐,家长代买,作文选,文学杂志,世界名著,所谓被公认的有益的好。要雄鹰不要麻雀,要大海不要小溪,何况被定性的乌鸦,或者正派之外的洪水猛兽,被圈定的有营养,标准化的精神食粮。然而无形的风向,总会无缝接入,无病之呻吟,莫名之悲愁,《红楼梦》积下的古,琼瑶化来更易吸收。雄性的属性便是金庸,多情剑客无情剑,铁与血的包藏之下,是青春不能自禁。日记记下更多的暗语,无师自通一行行开始写诗,未成年的笔端如何更多女性化,贾宝玉吧。知道了龙应台,读起了席慕蓉,光听着作家诗人的名字,就觉着朦胧。再读诗,再读书,诗外更有诗,书外更有书。最流行的诗,最畅销的书,在见识到了见识之外,渐而都成为太规矩,或者说太远离,所有的不吐不快,都催动下笔自己去写。寓意的诗句,内涵的散文,不如写篇能自我设定人物的小说,面子上是青春,骨子里是言情,小孩强写大人,嫩得自我最感动。一个词,文学,比作文更正式,比日记更正经,那俗到底的口号语:开启了文学之路。
学校,是文学的窝藏地。我们捡拾着文字,一词一句地收藏心迹,归拢起个人的秘密库。或许都该有个文学梦吧,只要还能龟缩在学校这个天地里,象牙塔势必地将人心气无限拔高,一支笔,或者还多一把吉他,于是人们将书面心迹腔调地吟唱而出,何其青春洁净的氛围营造。然而文学的绝势,是该掺泪,掺血,乃至掺屎掺尿,如同情人短促的蜜恋,随之狗苟蝇营的龃龉,方是男女存世的主道。知甜更知苦,走出的路越野,便收拾起更多的箭与矛,开始结伤结痂,那笔头的再行输出,便岂止风花雪月。但对于写作者,总有一条路似明非暗,文学是有道大门,似远非近的一直通向,你一支笔自耕自种,心底总存个无限侥幸,可以离门越来越近。报刊以及杂志,所有有关文章文学的去处,试着投过稿,抑或也有一二次的中的。虽然等而下之,报纸上的豆腐块,故事会的杂志不入流,但是一旦手写的稿印成了方块字,那也是成就了一小步的标志。那个非是身份证本名的笔名啊,由此也被证据地记上了一笔,一如周树人的鲁迅,总有它站上舞台的头一次。一个好好的笔名,一个冥思苦想最后决定自用的自称,你的另一个用以示人的名称,你的文学的脸。
然后,你的学校向你关闭了,然后势必跟父母说的雷同,等你到了社会上就知道什么叫社会了,你毕业了,学校永远对你封闭了伊甸园。藉着校园冲动的余势,一条惯性的路接着冲一冲吧,所有的文学青年,所有的文艺青年,都惯例地找寻下文学或者文艺的工作,哪怕就此沾了些书的边呢。少有的专职,风头露角的相关相联,想起了街角的许多书店,还有由此去了书店打工的,曾经的读书,后来成了卖书的营生。太多喜欢读书的,后来都愿意自己也写书,然而自由散漫的书写,多是出了心力却打不出粮食,毕竟书店的书进书出之间是赢利,而况自写的文字远远变不成书,根本还成为不了流通市场的商品。作者或者作家,皆是文字产品的生产者,读者即是潜在的顾客。作家的称号,亦是作者的品牌,作家之名为作者的商标,驰名商标,普通品牌,而更多为籍籍无名,更多为不算是为作家的作者,写作者。笔挣不来钱,写作甚至换不来一个写作者的名头,哪怕是份有关写作的职业,遑论身份。雨水淋下羸弱的果实,那未丰而夭的弃儿,由此分散到了别处,别的打卡的工位,别的赚钱的行业,别的东一处西一处,也是生活生计,只是暂合了页,暂封了笔。
只是,一页的缝隙,一笔的墨漏,于工余,于酒后,情不自禁又偶发作。或者又书了一段,或者又急就几笔,一星火苗微乎其微地持续,又投了一次稿,又希冀盼望了个空望,然后,间歇地下一次。时代,忽然赠予我们了网络,几乎不设门槛不遭评定的白地,没有纸面却更为面积的现实虚拟,各山头的网站,各山头的论坛,似是而非的文学之门洞开,曾经积压的笔头的产生,可以一股脑地投将去。热闹,欣喜,一具肉身畅游进了大海,以为如鱼得水,以为开天辟地。然而,如同广场的狂欢,一时兴起的众围众捧的主角感,飞快又因人群的分流而落寞,露天里没有舞台的固定场,一块临时而起的野地,不会有排定座次的持续。也算是文字发表,也算是作家之名刊出,却也是随聚随散的庙会,一时之文,一时之名,分分钟撤了位散了名,覆盖又被覆盖。有庙会,必须先有座庙,会随形聚散,庙头固体存在,文学之于文坛,便是庙会与庙的相关,庙外的向心还是庙门的所在。
深圳,最为聚金散银,在金角银边之余,总有最铁的笔,最深的墨。也如盛宴之侧的一碗白粥,酒池肉林中最不为人想起,却在口肥嘴腻之余,经意不经意还被人端起。奢华过了想想朴素,困苦够了想想寄寓,端起茅台也有对酒当歌吧,住逼仄了还有茅屋为秋风所破。更多甚是平平,衣食住行无外如此,父母子女无非安乐,那么还有什么呢,动物本能与人类义务的平衡之下,一个人一些人一群人,总有非分之想的一支笔。笔搁了,换做电脑键盘,或又改成手机按键,我坐着一程地铁,就写出了一段文字,总是在捡,总是在拾,总是习惯成触手地条件反射。街边的牌室,路头的棋摊,不论是夜总会,或者洗浴城,各分人类都会开启各好的去处,由此集群,由此成伙,原始动力抱团取暖的乌合之众。网站之上也是一群一群,论坛之中也是一伙一伙,而后微博微信,而后更多更快的发展与替代。然而庙还是人家的庙,而容于存在的庙会还是随聚随散,临时的摊,临时的位,捧着支笔当宝贝的一群一伙,依旧是最流于底层的散兵游勇。又忽然,偶一,出来个邻家,发现了个异数,似同个网站,亦如个社区,然而更是座贴实的庙,你轻易便入门,不觉就安座,然后端详四周,个个似曾相识,纷纷含笑默许。
鸟有归林的权利,鱼往往失了入池的途径,但当笼网都给你撤去,换以一道最为顺畅的水渠,势必自由自在地投去。前途不设高山,缓途而步步拾阶,阶亦时上时下,每年中程作一凉亭,大家先至后达,以为聚会一庆。无形之庙,有形之会,一年,城市文学爱好者的收容所,十年,深圳文学创作者的大本营。有知人何以热爱文学,发乎身心之潜在吧。未知这城市何以成就邻家,最富庶金银而荒芜血肉之地,魂灵亟待托举。文字的捡拾者,捡拾起这城市的明光暗影零角碎毛,由此集合出这里自无到有从低到高的大通景。而邻家将诸多文字捡拾者的捡拾,便似将星星火火融于一炉,倍光倍热倍能。捡拾文字的捡拾者,被捡拾的文字捡拾者,所以团人而团心,此邻家所以为邻家,深圳所以为深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