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尽管读钟求是小说很少,依然认定他是精神纯粹性浪漫的追寻者与制造者。既而肃然起敬,不为别的,为在坚质如铁的现实裂隙中,一如既往地找寻并不断开掘出人类精神隐秘出口的文学行为而致敬。短篇小说《地上的天空》(《收获》2021年第5期;《小说选刊》2021年第10期),无疑是小说对坚铁般现实生活的一场**,在被挤压的窒息至死的日常生活堆砌的废墟上实现了精神的灵飞,超越了生死,超越了生命之时间存在局限,小说带给读者生命际遇鲜见的震撼。
天空是无限的,是适合精神俊逸的,是有容乃大;处在大地上的具象化的人,因着各种不得不的种种背负,早已失去浪漫的诗性与畅想的空间,甚至失去了仰望穹苍的契机。而钟求是短篇小说《地上的天空》中已经逝去生命的朱一围,那个平平庸庸的朱一围,亲友视野之外,却惊异地呈现了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不但有人生的“红颜知己”,更有着超越生死时空的爱情盟誓,甚至是“公证”版的击溃时间存在的盟誓。这是一种何等的惊艳生命!然而,这样的生命只是默默地存在于亲友们的毫无察觉之中,直至生命终结。毋宁说是程式固定的苍白生活击溃了平庸无奇的朱一围,不如说是精神惊艳的朱一围以其无限浪漫一举击溃了平庸的生活。或许浪漫亦属于人之天性,平庸的生活或许会限制人们的生命状态,但永远不会束缚或固化精神的无限驰思。
小说第一句直接进入叙事,从吕默接到已逝朱一围的妻子求助处理其藏书开启,到思索如何给朱一围视为乐趣的签名书找到合适的去处,都是平淡叙事。甚至连同朱一围生命将止,床头放着《第七天》,他在白纸上写下“我准备好了,去另一个世界”,都是很平淡的叙事。对照接着写到的朱一围爱好收集文学签名书的自我解说“……只是日子太平淡了,总得找些有趣的事”,那么这种平淡叙事里亦深隐着朱一围不为人知的精神浪漫,可视为一种精神性隐埋。吕默终于想到一个好主意:寻找与朱一围同名的人接手这批文学签名书。叙事的波澜从愿意接手签名书并全部买下的“衣艺者”陈宛出现,既是叙事的内在节奏的波澜,更是叙事迷宫穿行的起始。众所周知的古板有余的朱一围,关起书房的门在众多的文学签名书中会拥有自己的精神世界。与其朱一围的妻子筱蓓处理掉他留下的书籍,不如说是在涤荡掉朱一围的生命存在,而陈宛实际上则相反。陈宛在看朱一围留下的签名书时与筱蓓的对话中,隐含着各自不同的心思寄意。陈宛开价20万,令人生疑,她称为同名的男友买下这批书,逻辑上毫无问题。
小说到此,似乎由吕默自我设计的签名书善缘去处达成了逻辑上的圆满,小说叙事又成一鉴平湖。再次接到筱蓓说签名书出现在朱一围儿子学校的图书馆而百思不得其解的电话,文本叙事波澜转进。吕默微信“衣艺者”陈宛,透过签名书探寻朱一围不为人知一面的叙事开启。虚构的故事与印着《第七天》扉页签名的文化衫不足以解读20万人民币的付出,原来将签名书转送给朱一围儿子上学的中学,也是他给儿子挣点面子的愿望。与陈宛在茶室的长谈,令吕默及读者进入平庸者朱一围的另一种生命存在——诗性与浪漫的生命本真存在。离婚的陈宛与朱一围相识于《第七天》作品分享会上,进而成为对方的知己,他们保持纯粹的高级别的朋友交往。陈宛开服装店,资金有缺口,朱一围大气地将20万打进她的银行卡,他们心灵更贴近对方了。今生不能为夫妻,朱一围提出下一世娶陈宛,几天后与陈宛下一世婚姻协议,并将那20万作为彩礼。古板的朱一围还有一个“红尘知己“”,这本身已经很令人惊讶,不料想与这个女人还签下了一份来世婚姻协议书,这是一个全然不同的朱一围。
这份无法生效的婚姻协议书既是朱一围的灵魂直陈,是他诗性与浪漫生命本真的体现,它也渐渐地植入了陈宛的意识,尽管她内心排斥着这种“夫妻”关系存在。朱一围走了,作为“彩礼”的20万元被陈宛以买签名书的方式退回去,然而签过名的“来世婚姻协议书”却成了隐隐的危险的存在。
陈宛的茶室长谈,颠覆了吕默对朱一围的生命认知。朱一围与陈宛的交往,获得了生命本真性自主,获得了表达自己不敢表达的表达,甚至获得了生命的惊艳转身。吕默向筱蓓转述了“满意的调查结果”,筱蓓最后提出与陈宛聚餐。吕默顺势追索“协议”线索,筱蓓谈到了朱一围生命最后诗人式炫灿。事实上所谓生命的终点,更是朱一围“新生”的起点,精神逸出所在。他更是去赴来世的婚姻,正如他纸上所写“有一种动静,叫太阳的声音”,“真正无限的,不是死亡而是生命”。这无疑是朱一围生命的顿悟,无疑是一种生命的通达与无悔。不仅如此,朱一围更是精心设计了自己本真性浪漫生命延续方式——将承载着自己乐趣的书籍散掉,无法真正理解丈夫的筱蓓所涤荡掉的朱一围的生命存在,却又在更大的范围内延续着他生命的存在。“在对不起上面贴上邮票,从那边寄给这边的你”,无疑是朱一围对陈宛的一种纯澈的承诺。
吕默电话给陈宛,解除了她对协议存在的担忧。而后吕默脑海里跳出对协议去向的猜测:随书籍流出,实现朱一围所写的“对书上的文字,一双眼睛便是一次公证”。这个更是对诗性与浪漫的朱一围生命的一种推论。再次走到第一次见到朱一围的餐馆顶层,我再次重温了他所说的“只有在例外的地方,才能找到秘密的出口”,或许这是朱一围对生命的理解与设计。文本洞穿了20万元买走签名书故事的内核,实现了吕默对昔日朱一围的重新审视,给予被围困被挤压的苍白生命以全新的实现诗性浪漫的同道。朱一围认为“白云介意从天上到地上,人也可以从地上到天上”,他以独特的生命模式实现了从沉重到轻盈的俊逸飞翔。或许求取文学签名书,不仅仅是他的兴趣爱好,或许更是他不断获取精神驰思空间的不竭的源泉,甚至他从书中获得的人生精神境界的美好虚构升华到自身生命之中,最终完成了伟大灵魂的塑造与安妥。
虽然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个性张扬的时代,但在深层次上也是一个心灵封闭的时代,甚至说作为他者是无法进入别人的精神世界的。筱蓓与吕默无法进入朱一围的精神深层,即便是陈宛,亦无法完全进入。相较于筱蓓及吕默与朱一围有着不同状态的隔碍,陈宛只不过是与朱一围达成了精神寂寥的共感而已,实际上未必是真正意义上红颜知己,朱一围对于这种精神同质体关系的认定付诸了过多的个体式情感,他认定为今生纯澈的精神之恋。小说灵魂性升华,在于结尾部分的起底反弹性精神震荡:吕默在潜意识的引导下重返与朱一围初识的生命现场,重新去品味与认知朱一围的精神深层,终于发现了他外在平庸生命下蕴藏的伟大——认真设计生命的本真性自由并努力抵达。
小说叙事整体上是一种自然流淌,用较大篇幅不断设置不经意间的人生迷宫,叙事推进的过程亦是求解的过程。实际上不是小说设计了人生的迷宫,而是已经逝去的主人公朱一围,为妻子筱蓓、朋友吕默,甚至为“知己”陈宛,为芸芸众生的我们设计的人生谜题。陈宛只是解题的切入口,妻子的回忆,吕默与朱一围交往的点滴等等汇聚成流,共同构建了通向朱一围隐秘精神的同道。而最终的抵达者,最终成为朱一围伟大灵魂理解者的人是惟一的,是朋友吕默,而并非陈宛。
小说故事是主体性的,就是从日常叙事开启,逐步深入,逐步剥离表层虚浮,逐步颠覆常态性逻辑,最终抵达隐秘的精神深层逻辑。故事完结后,文本开始了精神的腾升,沿着吕默关于朱一围生命现场的追溯,文本抵达了意识精神的深层逻辑,最终完成了几乎没有生命出场的朱一围精神的丰富与完备,击溃了平庸的生命存在,确立了精神性伟岸。
钟求是以人类难以舍弃更难以拥有的生命诗性与浪漫,彻底击溃了生命的时间性存在,将灵魂性真情植入精神,开掘了精神的逸出与放飞的无限空间。他者可以无视我们的生命存在,现实生活的固化模式会限制生命的空间,即便如此,作为自我生命存在,却依然有诗性与浪漫的方式可以开掘。貌似空空的朱一围的生命,却相容了常人难以企及的精神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