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你也喜欢钱钟书吗
“就记忆所及,我尽量真实地记录此事的前因后果,连一些难以启齿的情节也不放过。”我的多年好友兼文学线人(他总是能给我提供相当有价值的故事素材,而且从来不收取任何报酬)靠在沙发上,以最舒服的姿势开始讲述他的一次艳遇。“不过过于琐碎的细节我就略而不述了,因为这些琐事根本不会对故事本身造成任何损害,而只会满足某些人的窥阴癖——你笑什么?”
下午太漫长,咖啡正香,除了几个躲在柜台后面窃窃私语的侍者,店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决定逗逗我这位老朋友:“你哪只眼睛、在哪个星球上看到我笑了?”
他却一改一贯的风格,不为所动地继续他的讲述,他似乎很投入,我只好收敛起我过于随便的表情,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事实上,我确实听得很认真,连缭绕耳旁的舒缓宜人的音乐都忽略了。
“我在购书中心四楼外国文学那几架书之间转来转去,想找一本心仪的好书。当然找不到的,因为我只不过顺道来此,原本没有买书的打算,也就无法确定到底是需要一本米兰·昆德拉还是川端康成。
“我转而去观察那些看书人和购书人。在美国文学的书架旁,有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蹲在地上,左手拿着一本还未打开的淡蓝色封面的书,由于字体太小,我没看清书名;他的右手托着一个键盘硕大的手机,在玩一种捕鱼的游戏。在与之隔壁的相应位置(日本文学区),一个中年男人以半蹲的姿势靠在书架上。微黑的脸膛、天网恢恢的黑发、因紧盯书本而缩小了面积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而他的一系列行为更加深了我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他双手捧书,边读边笑,有时还会念出声来,有时笑得太厉害,连双肩都抖动起来了。他一定是碰上了一段很好笑的故事吧,也许只有《我是猫》才能让他笑成这样,我想。
“你好像不太喜欢这些细枝末节?也许你觉得要是你来描述的话,会更准确更生动?你总是太性急,太自大。现在,主角马上登场了。一个漂亮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依在一面高大的书架上,离我有两丈远的样子。染成浅黄色的头发盘在脑后,看着干净而优雅。由于过度修饰,她的眉眼给人一种不真实的错觉。一袭粉红色的紧身长裙让她有飘飘欲举的风姿。她以左脚支撑身体,右腿自然弯曲,脚尖点地,正聚精会神地捧读一本白色封面的书。
“我当即决定跟她搭讪。为了避免尴尬,我打算采取迂回战术,造成一种并非刻意的戏剧性邂逅的情景。我先是在她附近的书架旁转来转去,时不时拿起一本书来翻几下,但却连作者的名字都没看清楚。在确定她周围五尺之内已无其他人的时候,我靠近了目标,并看清了她手里的书。我也拿起了一本同样的书。
“‘你也喜欢钱钟书吗?’天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她看了我一眼,我明显地感到浑身收紧,似乎有一缕小风吹来——后来我才知道,我头顶就是正在吐着冷气的空凋。我看到她裸露的肩膀,想到‘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那句诗,‘你也喜欢钱钟书吗?’她忽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轻笑,笑得我胳膊上生出一层小鸡皮疙瘩。‘是的,我很喜欢钱钟书,这个睿智的老家伙。’
“‘我也是,’我尽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学生时代我读过他的《围城》、《人兽鬼》,特别喜欢,还摘录了许多精彩的段落;但要读《谈艺录》就吃力多了,《管锥编》根本不敢碰,那绝对是一本天书。’
“这个拙劣的开场白并未影响我们关系的突飞猛进。后来她问我几点了,我明明看到她的手腕戴着一只十分漂亮的手表,但我还是告诉了她:‘5点40了。’
“‘快到我吃晚饭的时候,我一般6点钟开始吃晚饭。’
“作为情场老手,我造已经过了需要暗示甚至明示的阶段,我顺水推舟地说:‘我一般也是在这个时间吃饭,也许我们可以共进晚餐……’
“她简直是个见风使陀的小妞:‘如果你表示出足够的诚意,我不介意跟你吃一顿便饭。’
“我举手发誓道:‘如果你不跟我一起吃,我发誓将饿自己一顿。’
“这个小妞的笑让我恨不得咬她一口。她肯定已经知道我成为她的猎物了,她毫不掩饰地洋洋得意。显然这种事她不是第一次遇到。
“薄暮像一件老式性感内衣一样罩住了这个城市。路灯次第闪亮。主干道上照例塞满了汽车,有些狂躁的司机开始疯狂地按喇叭。热浪迅速地把我包围了。一路上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也许跟她的饮食习惯有关,因为不辞辛苦地跨过两条马路之后,我们走进一家法式餐厅。我请她点餐,她却拒绝了。
“‘你点什么,我就吃什么。’她真诚地看着我说。
“餐厅里有一些顾客像欣赏风景一样在她身上搜寻个不停。我想他们是在看她的胸部。她的领口开得太低了。
“我点了两个菜。这时她插话道:‘不用太费心,随便点些什么就行,当然,如果有一份鹅肝就好了,我平时最喜欢吃这道菜,这了可是世界三大珍馐之一。’
“我就点了一份鹅肝。她接着说:‘喝的也随便点吧。我建议你尝一下歌海娜;至于我,给我来一杯夏布利就行了,吃鹅肝要配这种酒。’
“我照办了。在吃饭的过程中,我们聊得十分开心。她去过欧洲、美国、澳大利亚,见闻广博,说起来头头是道。她提到在澳洲南部一个土著村落里,一个爱慕她的年轻男孩告诉她他有特异功能,能提前三秒钟预知鸟的叫声。‘其实我也能。你注意听,三秒钟后,有个男人要咳嗽。’她神秘地说。果然,在靠窗的唯一的座位上,有个已经谢顶、留着一撮蜷曲的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说出来你不信,这顿饭花了我2300块钱。我很少这么浪费过,尤其是为了一个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的陌生女子。
“‘我喜欢饭后散散步,一般是一个人散步,但这次你可以陪我散步。’她说。
“到处是惨白或晕黄的灯光。她在灯光下看来简直是一尊女神。我感觉我已经爱上她了,此刻我不希望和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在一起。
“‘你有男朋友了么?’
“‘曾经有,现在只剩下一堆追求者。’
“‘我觉得我现在有了新的梦想。’
“‘希望你的梦想跟女人无关——女人总是引起一个坏结果。’
“‘可是,男人的梦想总是跟女人有关,我相信绝大多数男人都会同意我的观点。’
“‘那么多人同意你的观点,即使它是正确的,也毫无价值可言了。’
“我知道我可以行使某种程度的权利而不被拒绝或谴责。于是,我吻了她的眉头。她头发上淡淡的香味让我舍不得呼气。
“她笑笑说:‘这里不行,人太多,我们去公园那边,有一家酒店……但这里不行。’
“那是一家叫做‘南方大酒店’的四星级宾馆。她坚持不开钟点房,我当然无所谓。我们要了一间豪华套房。透过房间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花木葳蕤的公园,甚至能看到香港那边的山。房间内装饰奢华,大理石、樱桃木、高档墙纸、雪白的床单和枕头。洗澡时我们是分开的。她出来的时候,只裹了一件浴巾。我们之间毫无障碍。她的主动性让我十分受用。时间停滞了。
“我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我看到床头有一张字条,上面以娟秀的字体写着:‘房费已付,早点回家。吻吻。’
“直到出租车司机提醒我该付钱时,我才发现我钱包里为开房而取的5000元现金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