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刚在电脑上打下上面这行字,我倏然醒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呀!
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我记得那是2008年,我辞掉了工作,坐了一夜的火车到广州,然后从广州坐动车抵达深圳。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一年刚好举办北京奥运会,举国欢庆。我投靠了一个老同学,那一年我们也曾经为奥运激动,为中国队加油,那些场景我还记得。
深圳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是中国向世界开放的窗口之一,是梦幻之都,是无数人开创事业、实现梦想的地方。来到深圳的人都抱着成功的信念。“来了就是深圳人”这句响亮的口号出现在祖国的这片土地上,以其喜悦、包容、善待、求才若渴的欢迎之姿使我印象深刻。
我自然也感到无上的欣喜。
可能是因为天生的慵堕性格使然吧,说心里话,我对于功成名就一类的事情兴趣不大。我没有那种追求物质财富的勃勃野心。我喜欢的是文学,在我的内心深处好像有一种奇怪的定位,一种对自己的人生不够自信的看法:我生来不是社会经济的弄潮儿。这是非常不明智的人生定位,或者说自我认识,因为很显然,你首先必须有十分强烈的成功的渴望,然后才可能最终实现事业的成功,实现财富自由,达到人生的巅峰。然而,就像我说的,我对这一切始终无法热心,总是抱着不以为然的态度。不是我故作清高,我只是缺乏激情而已。
我的兴趣在文学上面。如果说我有什么人生理想,那就是成为一名作家。至于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作家,我却毫无概念,也不想在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思考。我心里有种模模糊糊的意识,写作不像别的,可以找到一条康庄大道,只要顺着这条道往前奔走,就能迅速达到自己的目的。它不是如此功利的过程,不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在文学一途,所谓的“神童”教育,“天才”培训,不能保证一定成就伟大的作家。伟大的作家是天生的,是自我成长的结果,他们是从人类的心脏部位抑止不住地发出人类之声的那种人。他不是你想成为就能成为的人。任何人工的努力都于事无补。我是说,不能用赚钱的那种思路去获取它。功到自然成,我心里隐约有这样的想法。事实上,在文学上成不成功,我也不是很在乎。我只想跟着内心的指引去做,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喜欢读书确是我实实在在的兴趣爱好。我发现深圳是一座最适合读书的城市。
初抵深圳的那几个月,我经常一个人混迹于深圳书城和各大图书馆的如织人流之中。深圳市共分六个行政区域,每个区都有图书馆,六个区图书馆,加上深圳市图书馆,是七个主要场馆,盐田区和宝安区图书馆我没有去过,龙岗区和罗湖区图书馆因为离我住的地方比较远,我很少去,我经常去的是福田区、南山区和深圳市图书馆。在各区图书馆下面还有各个社区图书馆和各种分馆,大大小小应该数以百计吧,我估计,我朋友住的西丽镇塘朗村就有一个南山区图书馆同富裕分馆。这还只是面对市民开放的图书馆,我没有算上各个学校的图书馆。我觉得深圳的图书馆办得非常棒,从中可以看到政府的用心之处,文化是经济发展的核心,发展文化建设,利国利民,功、利都在当代,延吉千秋。2008年深圳市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文授予“设计之都”光荣称号,比上海、武汉还早,这跟深圳市政府重视文化、在文化建设方面的投入是分不开的。2003年深圳开始创建“图书馆之城”,到我来深圳的2008年,全市公共图书馆藏书量已超过一千万册,常住人口的个人藏书量据说达到了人均两册。“书香之城”,我认为可以这样来定义这座城市,在它的城市名片上打上这样的字眼,绝对名正而言顺。
关于深圳,我最熟悉的地方就是书店和图书馆。我最经常去的地方是市民中心一带,那里有深圳市中心书城和深圳市图书馆。我的女友在那附近上班。我和她常常在市民中心游玩,吃饭、看电影、看书、买书、借书、还书、爬莲花山,坐在草地上晒太阳,看街头艺人表演。那是一段怎样的岁月哟!青春的快乐与闪光,简单而充满诗意,后来我常常怀念那段美好时光,感伤和温暖,百感交集。
那时候我的生活重心就是读书。我读得很快,也读了很多,但基本上只是囫囵吞枣,并不深思。我很贪婪,看到那么多书在书架上,我恨不得每本都拿下来。一个在沙漠里苦苦跋涉的人突然看到一片绿洲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在面对图书馆里的众多书籍时就是怎样的心情。我读的大多是文学书籍,小说,散文随笔,诗歌。戏剧也看过一些,结果发现自己很不喜欢。不知道为什么,戏剧作品我就是读不进去,即使勉强自己一页一页地翻看,我也感觉不到阅读的乐趣。我总是搞混人物的对话,记不住哪些话是哪个人物说的。戏剧与小说的区别在我看来就是表现的重点不同而已。戏剧就是把小说里的人物对话单独拎出来,简单交代一下背景,偶尔注明人物的动作,仅此而已。它省略了太多的东西,只是为了凸显人物的语言,因此缺点也明显,人物情感和氛围的描述十分虚弱,有些不得不交代的情节只能通过人物对话来表述,因而显得怪异。相比之下,小说就细腻丰满多了。我尝试过阅读戏剧,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办法。我借过老舍和曹禺的戏剧作品,也劝自己耐心对待索福克勒斯、易卜生、萧伯纳和萨特,《等待戈多》的阅读体验却不像我想象的那么丰富,不是说戏剧不好,只是我不知道如何欣赏这种文学形式。我还没有找到正确打开戏剧的方法。我并没有完全对这一文学体裁死心,后来我买了四套不同版本的莎士比亚全集可以说明问题,我想着,也许将来的某个时候自己会突然就对戏剧产生感觉了。
我在深圳的图书馆里发现了诗歌。在福田图书馆,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了一套20世纪世界诗歌丛书,我意外地发现,原来诗歌如此美妙,那套丛书的每一本我几乎都借来读过一遍,有的甚至借过好几遍,例如曼德尔施塔姆、沃尔科特、聂鲁达、卡瓦菲斯,他们教会了我品味诗歌的方法。他们都是语言的大师。好的诗歌能恢复人对某些事物的胃口。我品尝着感觉的盛宴。我喜欢曼德尔施塔姆的很多诗歌,他说“给我这躯体,我拿它怎么办?”他的诗歌是他思考的方式,给我智识上的启示不比给我的阅读快感少。我喜欢杨子的译本,并且认定了他就是曼德尔施塔姆诗歌的最好汉译者,他翻译的那首曼德尔施塔姆写斯大林的诗歌使我发笑的同时也令我感伤,诗人因为这首诗遭遇了人生变故,从此走上了悲惨的命运之路。多年来我买了很多诗歌作品,每次打开一本诗集,我都能沉溺其中,如同沉醉于音乐中一般。读诗,我看重的是感受,诗歌引领我进入某种独特的状态,在内宇宙中遨游,它迷漫着某种意绪,如同花香,有时被它的节奏点中心脉,仿佛我的心是它的钢琴。这是翻译过来的诗歌,自由体的诗歌,它们解放了我对诗歌的狭隘理解。我生来向往自由,这种新体诗在形式上有种天然的优势,自由就在其中。这跟读中国古典诗词的感觉不同,中国古诗在形式上束手束脚,总使我感到有点别扭,新体诗没有这样的束缚,也许它是没有那么凝练,但是不会使人气馁。在深圳市图书馆我找到了更多的诗歌作品。《荷兰现代主义诗选》给我了另一种惊讶。里尔克有飓风般的力量。佩索阿原来也写诗啊,我还以为他的作品只有《惶然录》呢。艾略特、默温、兰波、T.S.托马斯、奥登、帕斯……这是一份长长的名单,我如饥似渴地阅读他们。我不敢说我读懂了,但我因此而培养了一种生活方式,对诗歌的爱好,这是毫无疑问的。
深圳的图书馆是完全公益性的,面向全社会开放。我在深圳市图书馆、福田图书馆和南山图书馆各办了一张借书证,每个证可以借四本或者五本书。我每个星期都去一趟图书馆,借书和还书。我借的书并不是每一本都会读完。贪多嚼不烂,借的书太多了,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女友经常笑我是假读书,光借不读,只是放在那里,到期了就拿去还。她哪里懂得我的心理,我是看到书就喜欢,就想拿回家,那种心情是没法解释的。我渴望拥有,想一夜之间读遍所有的书,想获得更多的知识,想了解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想了解自己,想知道人生而为何,生命的价值是什么,以及我最终的归宿将止于何方。
我不停地阅读,不断地思索。感觉上来的时候,我会挥笔涂抹。我写了很多诗歌,大多是记录自己一时半刻的思想和感受。我写得笨拙,但矢志不改。写诗是一种内心需要,不是为了炫耀。女友读过我所有的诗歌,我写给她的诗歌,她没说什么,因为有些诗是批评她的,我觉得她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就像我的固执一样,是我对她的抵抗方式。我面对她时的感情一直是复杂的,我相信她对我也是如此。如果我们一直坚持自己的原则,就会伤害到对方。在她和我的阅读与写作之间,很不幸地,她被排在了第二位,这就是她始终耿耿于怀,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和我在一起,始终对我心存怨恨的原因。我明白,却不知道如何去改变。
女友很能说,也很强势,我刚一开口就被她打断,她说她已经知道我要说的意思了,于是我会就此打住。时间一长,我们的相处似乎形成了某种模式,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几乎都是她在说,我偶尔发一两个语气词,附和一下她。她说我的语言太贫乏了。我也不辩解。其实我很享受跟她在一起,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按理说,我读过那么多书,应该懂得如何对待一个女人的。难道我的情商真的那么低吗?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当时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这倒是真的。我想写作,这是我最大的心愿,我想通过写作实现自己的价值。这是我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小小的梦想。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即便是对她,我也没有说过。
有一天我说想写一部长篇小说,女友说好,她支持我。我在新屋村租了一个单间公寓,开始了我的写作生活。一开始就写长篇,会不会有点不自量力?我胸有成竹。我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说。我想把我的思考写下来。我想把我在深圳的生活,所思所想,全都写下来。这是我对生活的一种纪录。一种深入思考。一种自我剖析。不管写出来的效果如何,先写了再说。
我用三个月写了一部十六万字的小说。那段时间,我心里除了写作,再无其他。有时我一天要写作十几个小时。写不出来的时候我就读书,或者出去走走。我头脑里的弦绷得很紧,无法放松,也装不下任何东西。女友下班后,或者休假时,会来我的公寓。我继续写作,对她不理不睬。她暗暗生闷气,弄出各种声响抗议我的冷漠无情。我怪她打扰了我,心里很生气。我们开始吵架。她想出各种办法折磨我。有时我很困,想睡觉,她就一直摇晃我的身体,不让我睡。她要我陪她聊天。她想不通我怎么敢这样对待她。我不拿她当回事。她需要的不过是想说话的时候让我陪她聊天而已,就连这点小小的要求我都满足不了,而是沉浸于我自己的世界中,无视她的存在。她在我心里的地位就这么低下吗?她埋怨我。而我也埋怨她,她怎么就不理解我呢?我这样做不是因为我不爱她,而是我内心的需要啊,我需要写作,她难道不明白吗?不,她明白,她只是不屑而已,她不觉得我写的东西会有多大价值,她否定我的做法,等于否定我这个人。我不会妥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