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失业了，是真的吗？天哪！怎么会这样？祟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失业，这让他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该怎么跟老婆邵玲玲说呢？要不要跟父母说呢？此时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祟明和邵玲玲从小青梅竹马，小学初中均在一个学校，高中不在同一个学校，后来又考了同一个大学，毕业后就一起来到深圳打拼，一眨眼就过了十多年。他们结婚六年，有一个四岁的女儿，老二即将出生。他们上班的公司，都在深圳市民中心附近。这些年，他们搬了好多次家，住宿环境越来越好。在玲玲怀孕两个月的时候，又从福田搬到了西乡。同样三房的出租房，西乡要比福田便宜两千多块，可做一个月的生活费。唯一的缺点是通勤时间更长了。

为了将来有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两公婆一咬牙在东莞长安定了套三居室。东莞房价对比深圳房价，就类似于西乡租金对比福田租金，虽然国家出台各种调控政策，但西乡房价依然要四五万一平。东莞只要两万出头。

如此一来，将来只能在东莞定居，成为东莞人了。在深圳拼了这么多年，放弃这座大都市总有不舍和遗憾。可从来就没属于过，又何来的放弃？要说放弃也是这座城市用它的高房价抛弃了他们。

孩子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出生，刚刚去东莞把新房的首付款交了。交房子首付才一个星期，他就失业了，真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来到地下车库，找到自己的车刚坐上去，手机响了，是老妈。他犹豫着要不要接，最后还是按下了接听键，老妈在手机里说：“祟明，我跟你说，你弟弟谈的女朋友家要十万彩礼，以后他还要买婚房，你是老大，多少帮衬一点。”

“知道了，妈。”祟明从来是有求必应，他的手无力垂下，叹了口气。

开车到达楼下，祟明没有立即回家。往天他都是巴不得快快回家，脚步轻快，心情爽朗。今天他心情沉重，腿上像灌了铅，久久不愿打开车门。他坐在车里抽闷烟，足足坐了半个小时，才缓缓往家走去。

一打开门，女儿欢欢就冲了过来，甜甜地叫道：“爸爸，你回来了。”然后从鞋架上拿出一双拖鞋放在祟明脚边。

祟明蹲下身抱着女儿，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是发现祟明不像往天立刻作出回应，欢欢说：“爸爸，你怎么了？”

邵玲玲挺着大肚子从厨房端菜出来，说：“洗手准备吃饭吧。”

祟明洗了手过来盛好饭，一家人围坐一起。

邵玲玲给祟明夹菜，说：“老公，这段时间你为了工作和房子两头跑，人都瘦了一圈，多吃点，把掉了的肉补回来。”

“老婆，为了宝宝，你要多吃点。”

邵玲玲笑，说：“我就快生了，不宜多吃。”

饭后，邵玲玲坐在沙发上抚摸肚皮，祟明洗了碗，将头贴近肚皮听老二的动静。

“老婆，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老公，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些话你以前可从来不说的。这些年，我一直感觉很幸福，再说了，我们马上就可以见到二宝，我们会更加幸福。”

“是的，我们会永远幸福。”

祟明决定不把失业的事告诉邵玲玲，告诉她也无济于事，还让她担忧，就这样维持岁月静好的画面。

二

祟明刚到深圳时换了不少工作，很不顺利。一年后，祟明回到老家，父亲的一位老友到访，得知他所专业，那位叔叔让他到深圳后去找他。祟明到叔叔的公司，跟着他学习，他会告诉他该怎样做，让他少走弯路，他头脑灵活，上手也快。公司做的是产品研发，他们不知拆了多少机，才能研究出一个新产品。他永远记得第一次研发出来一个产品，那种激动和自豪，跟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心情一模一样。

在那家公司呆了半年，叔叔建议他跳槽，他在网上投简历，进入福田一家公司，干了三年，又选择跳槽。他同样是在网上投简历， 有一天他去应聘了两个公司，其中一个在他坐地铁回去时，人事文员就通知他老板让他去上班，还让他一定要去，他们那非常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另一家公司是翌日才通知他，他只得婉拒，去了第一家公司办入职手续。试用期是一到三个月，只干了一个月，他就通过了试用期。

为公司服务了十年，很多同事熬得头发花白，祟明也不例外，40岁的他现在头发也白了好多。公司有200多人，产品研发人员占大半。2015年创立时，还是个不足10人的小团队，随着团队的壮大，以及客户数量的递增，无论是企业内部还是服务的客户中，都在产品研发项目管理上面临着一些挑战。

老板是个稳重踏实之人，带领公司稳步向前。2019年接连几个产品研发失败，老板的合伙人撤资，受了重创，短短时间内，各种泥沙俱下，墙倒众人推，资金链全部断裂。大范围裁员开始了。一个月的时间，公司从200人锐减至50余人。被裁的不只普通员工，也包括几个公司的中高层。

祟明那段时间正忙于迎接二胎的降临，也频繁朝东莞跑，为了新房的事情奔前忙后，所以并未太过关心公司的各种变化。同时，内心对自己的能力也还是有信心，他是公司元老，拼的是硬实力，就笃定自己不会在被裁名单。

当他收到直属领导谈论有关他离职的微信时，有一点懵，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确信无疑，然后瘫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晚霞发呆。

本来在东莞买房，他和玲玲商量好了，到时她去那边带两个孩子，他留在深圳打拼。他们原本设想，过段时间再换台好点的车。失业一事，完全打破了他们的计划。他不知是继续留在深圳，还是去东莞，在深圳能不能找到相同薪资的工作是个问题，去东莞未必有适合他的工作。

祟明在办公室打包各种要带走的东西，不免伤感，这是他奋战了多年的地方，已有了深厚的感情。

三

祟明在失业前的几个月，见了同学李响。李响是深圳某知名品牌公司的销售总监，他说他刚刚丢了工作，不过他没有跟家人讲，每天早晨准时拿着公文包离家，到了晚上七点左右又准时回家，整个白天时间就呆在咖啡馆里。祟明当时很不理解，上学时候看《开往春天的地铁》也不太理解。为什么工作没了不跟女朋友讲，每天来来回回坐着地铁瞎转悠。他现在理解了，也打算效仿他们。

邵玲玲之前在一家文化传媒公司做文案，一个月挣个万把块钱，除了交房租和做生活费，所剩无几。怀孕老二7个月的时候，走路都极为艰难，索性跟公司协商离职了。家里的支出基本只能靠祟明一个人的工资。又是买房，又是临产，各种事情挤到了一起，他怕再把失业的消息跟她讲了后，让她寝食难安、心火上身。二胎政策放开后，他们就打算要两个孩子，这个老二是备孕好久才怀上的，为此邵玲玲没少吃苦头。现在就要走到终点，出不得半点差错。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再难也要顶着，不能让跟着的女人担惊受怕。一个成年人的心就是一个巨大的容器，可以装下所有哀愁，表面又可以做到波澜不惊。

祟明每天早晨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跟上班时候一样拿着电脑出门，然后开车去一个距离家有十多公里的咖啡馆，不点咖啡，只点茶水。上午一杯20元的红茶，午饭就在旁边的快餐店解决，下午又是一杯20元的红茶。

祟明在网上投递简历，也跟两个关系走得特别近的朋友讲了自己的情况，让他们帮着看看有无工作可介绍，他希望能尽快找到一份和上次一样的工作，实现无缝衔接。到了他这个年龄，找工作已没多少优势。他接到过面试通知，并上门去面试，看到的是清一色的年轻脸庞。他的脸比他们老，只能依靠经验和阅历取胜。

两位朋友帮着到处联系，四下推荐。熟人推荐的好处是知根知底，会在一定程度上给予局部美化，甚至适当地夸张，重要的是不用像普通应聘那样面对重重关卡，可以跟用人企业的直接负责人对接。但对于一个中年人而言，人生会凭空多出很多关卡。他有了熟悉的行业，一般不愿意冒险进入新的领域，这样的约束让他的职业选择范围缩小了很多，自然，找工作的时候，选择就少了。

面试的时候，聊得倒是热火朝天，一到实际要不要去或者要不要录用，就面临各种纠结。他纠结的在于薪酬、平台位置、未来发展方向，对方纠结的在于年龄、付出与产出比、是否做得长久。聊到最后的结果，基本都是先加个微信，然后看看有无可能从项目合作开始。如果项目有得赚，就按照比例分红。这听起来十分美好，但基本属于遥遥无期的事情。

以前天天埋首工作，无暇顾及其他，综艺节目是一周看一期，这段时间在咖啡馆里一天看七期。像一只陀螺，突然停止转动，发现世界早就不是之前的那个世界了。综艺节目是一种娱乐性的电视节目，给观众带来许多欢乐。作为流行文化的风向标，通过综艺节目能看出很多门道，包括社会的价值观、生活取向、人们的趣味所在、年轻人的成长方向等等。理解不了与看不懂也让人担忧，觉得有被抛弃之感。他突然发现自己老了，跟不上时代。

四

失业后第一个月的花销超出了祟明的想象，这更令他惶恐不安。有工作有固定收入之时，可能不会太在意一些小的开支；而当不工作的时候，没有进项来抵消出项，金钱的流失速度将远远超出预判。

为了节约开支，20元的红茶换成了凉白开，午饭也尽量控制在20元以内。车能不开车就不开，这样可以省下油费和停车费。

祟明去过的咖啡馆不少，他选了家服务态度最好的咖啡馆。拿一杯白水就可以坐一天，没人赶，也没人故意在面前转悠朝他翻白眼。但坐的时间长了自己都过意不去，总觉得服务员扫地，或者把杯子弄得叮当响是在暗示他。以前上班的时候，也经常在咖啡馆什么都不点，就干坐着办公。那时没有任何不适与不自在。现在就多了些小心翼翼。失业会让一个人敏感和自卑很多。

在那家咖啡馆一个多月的时间，不但服务员成了熟人，经常去的几个客人也都互相脸熟，见面都会点头致意。他一个中年大叔，整天坐在里面不消费，又总是被这些人看见，自己都觉得脸红。

邵玲玲生了个大胖小子，他在医院陪了几天，就交给丈母娘照顾，装作要去给儿子挣奶粉钱。丈母娘一个劲儿夸他，邵玲玲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想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就不必如此内疚。

失业50天时，祟明不再去那家咖啡馆，尝试学着电影里演的那样去地铁里消磨时间。坐了两天他就受不了了。人多又挤，空气又差，本来心里就压抑，再去那样一个狭小空间里长时间的呆着，憋出内伤不说，会对未来的人生彻底失去希望。电影里都是骗人的，至少在深圳这座城市，失业后不适合去地铁里消磨。

他站在公路边，望着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感到从未有过的迷茫。他该去哪里？左顾右盼，正好有一群人走向荔香公园，他便跟着一起走了进去。公园的好处在于人多，他混在其中不会很显眼。场地又大，不会动不动就莫名其妙把陌生人变成了熟人。他惊讶于闲人为何那么多，难道都跟他一样失业了？转而又想，未必！现在很多人在做着自由职业，早上来锻炼，再回家工作，或者在家工作累了，来公园放松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