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01
如果不是这次高考勾起我的思绪,我的高中回忆应该更晚一些。我还没到白发苍苍靠回忆度日的残酷时刻,再者,芜杂的思绪不知从何拾起,这些思绪像一团毫无章法的毛球,不知头尾,恨不得一刀剪之。既然记忆阀门被打开,无论是自我回溯还是同学美照勾搭,内心的思绪便像沥青混合着玫瑰花,粘稠而芬芳,泥泞而鲜活。三年不长,却也不短。对于一生的长河,它是一朵浪花,被赋予具有决定性的翻腾意义,最终又将被证明没那么重要。不管如何,那三年缱绻时光是生命中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的。
95年中考预考结束后,我是以小桥镇中学第三名的身份被录取的。准确地说,我考砸了。考砸了,一直伴随着我的求学生涯,无论高考,研究生考试,五百强企业笔试,无一不砸。这也不是什么悲剧,不过是人生状态的某种体现。我记得,我们镇中学共有13人被正式录取。阳泽考上四个,我、生桂、丽珍、固祥。
我们提前一个月就入学了,至今都不知这一个月的意义何在。固祥和我被分到高一六班。对于高一的学习生涯,几乎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记得一次摸底考试,我排名全班第六,大概是我高中三年的最高排名了。之后每况愈下,分班之后,更加惨不忍睹。
前几天,初中三年的同班同学魏美留言说,我是当年班级学霸,三年一直排名第一。多少还是有些虚无的荣光可以回忆,好比,喜欢吃海鲜的人,酒足饭饱后满嘴腥臭,但入肚前的唇齿留香是足以满足饕餮之欲的,尽管这个比喻有点恶心。我从小是一个好胜心很强的孩子,我承认。儿时好友生桂如今还提起我那不可思议的好胜心,说我连跑步都要争第一。在云集了县城和各个乡镇一流学习尖子的建瓯一中,我承认再也学不过这些明日骄子。
也许是骨子里不够坚强——如果说是天平座性格作祟,那它太冤枉了——我的自暴自弃从艰涩的高中物理开始的。既然学不过他人,我总要有一项,各有胜场嘛。我自初中被激发的写作欲望多少拯救了我,尽管我不算天赋异禀者。喜欢写诗大概是在高一上学期就开始了,彼时,我喜欢去市新华书店购买大师作品,雪莱、拜伦、席勒、屠格涅夫、歌德的自选集,那时市面上也仅仅这些,其他诸如老特、沃尔科特、策兰、兰波这些,无从知道。那些古典大师的作品,失真于翻译,且腔调散发着陈腐味道,并未给我太多养分。那时,也没有校园社团,更没老师指导,这是遗憾的。一中教学风气一向严谨,我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本末倒置,毕竟考学摆在第一位。能进入建瓯一中,等于一只脚迈入大学,这并非说说而已。
说到购书,基本跟同学步行去,半天就耗费了。平素,我很少去县城,一中离鼓楼或者小街头还有点距离。一般,我直奔新华书店,每次都要将零花钱交给那些无聊的诗集,以致书店店员后来都认识我,跟我打招呼,甚至一次当众说我爱学习云云,让我愧不敢当。我亦秉承着书山有路勤为径的古训,以为能找到改变命运的捷径,最终发现,根本没有那条路径,一不小心,就正道走偏了。放浪形骸的代价是,那年期末,我掉到十来名,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那时我们好像住209,没有正式门牌号,只记得在男生宿舍楼倒数第二间,住着八九个同学,跟惠斌和云光的关系较好。年轻人总会时有龃龉,吵闹起来冷脸几天,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好起来,十五六岁的年纪本是小孩性子。高一暑假正值亚特兰大奥运会,还与惠斌互写信件,倾诉假期无聊却有趣的乡村生活,似乎约定了彼此造访各自的村庄,却最终未能践行,渐渐地也就忘记了这些事。
印象最深的是后来考上西交的游屈波,并非同班,只是他经常来找惠斌或云光,他特有的吉阳口音总是成为我们调侃的对象,但他大大咧咧,并不为意。而住在一号床位的上下铺,分别为同为初中同学的臣全和后来还是同班的小辉,当时他们的成绩都比我好很多,而且个性也更大方自然,我在他们面前是羞涩而敏感的。自然,各个同学都自命不凡,毕竟考上一中都需两把刷子。一把是感觉即将成为天之骄子的天然骄傲,另一把是总算挣脱大人束缚奔着长大成人道路的欢腾雀跃。他们有的学会滑冰、游泳、书法,也去过KTV、酒吧,我蓦然回首,竟发现我都没做过,更别提抠女、拍拖这些成熟的准成年人行为。我其实不算乖宝宝,勉强归类为胆小之辈,笨拙而缺乏胆量,好在还没胆怯如鼠。
02
我的自尊第一次受到挑战是高一书法课,我无论如何都写不出好看的字,最终草草完成,最终弃之遁去。现在知道书法比写作更需要天赋,那时我只觉得自己愚笨不堪,觉得书法是简单事情也学不会,挫败感叠加,进而影响到其他方面。自尊破碎自然带来自卑,也不算自卑,但开始暗暗地敏感而封闭自我了。造成这种情况还有一个隐匿的维度,就是我家境平庸。
家境的平庸并非借口,当时很多同学家境都一般。但没钱真的令人沮丧,我用穿着朴素、花钱抠唆换来的那些诗集和杂志并没有给骨子里的文人气质增加多少力量,反而从未桎梏自己前进的枷锁。我从内心开始孤立自我,这是秘而不宣的。我没有过多敞开心扉,即便面对关系最好的同学,都下意识潜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这种性格估计会伴随我一生。
这并非什么坏事,只是一种心理选择。但它会被认为孤傲、不事情感、不善交际,从而影响我与同学建立更深厚的友谊。真正的罪责完全在于自己。我不善于表达内敛的情感,又掩饰不了喜怒情绪。这让我整个高中生涯处于摇摇欲坠的动荡状况。按照老家人的话,我开始“心野”了。我在学习上精力和时间明显投入不够,反而将日常投入日记和诗歌写作中,晚自习也偷偷写,反正别人也看不出我写什么,这种自欺欺人的后果就是无法挂住的成绩单,和悬着将坠不坠的心气——一方面承载着家族的期望,一方面又想摆脱这种状态。
在记录、梳理和总结方面,我想我比同龄人做得更早,偶尔翻阅脆薄的本子,那些难以置信的思想和感悟让我惊惧。我竟不知道当时为何有那么多愁绪,我甚至怀疑是杜撰的虚构文本。我相信我还没那种虚构的本事,记录的都是真实质朴。
关于高一,我印象最深的是教英语的郑为福老师。他看上去是爽朗、幽默、粗犷的汉子,却也有细腻、性情的一面。他现在已是一中党总支副**,对我应该毫无印象。一次,我困倦极了,实在无法支撑听课,在角落座位和书本的掩饰下,低头眯眼。不料,郑老师忽然来了一句,我看到有同学伏在桌子下哭。这句经典的幽默引发全班哄堂大笑。当我意识到是说我时,已满脸通红,我打个机灵,疲倦感顿时消失无影踪。但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某次,我们班的英语考得不好,他因中午喝酒而涨红着脸在我们面前肆意哭泣的场景令我动容,几乎可以说是我整个高中生涯的最难忘瞬息之一。他当时亦年轻气盛,估摸是压力之下,或刚被领导批评,又无法淋漓畅快地痛骂我们一顿。这种压抑的无力感让他情绪失控,只是我们那时并不懂,有些同学还在偷笑。他应该不是佯哭,而是发自内心的哀伤,哀我们不争,抑或是触景生情。我看到的是一个有性情的汉子,胖胖的脸有着北方人可爱一面。他只教我一年,分班后就很少见到。
还有一件对我来说是挺惭愧的事情,是关于可爱的数学老师罗友泉老先生。他当时和我舅舅是邻居,我偶尔去舅舅家能见到他侍弄花草或劈柴锄地。某次数学考试时我超常发挥,居然得了满分,让他误以为我是数学天才。之后的某堂课,我被他叫上台,解答一道我并未预习的数学题。在完全懵懂且紧张的情况下,我没有解答出来,底下众目睽睽,我体会到如芒在背的感觉。同学们纷纷提示我怎么运算,但我脑袋一片浆糊,自然无奈败下阵。我无意间捕捉到老师略微失望的眼神,夹杂在他慈祥的镜片之后,我非常羞愧且失落地回到座位,却一直愧对他的殷切希望。这次交白卷的挫败感并没有滋生太久,在之后一次考试中,我就漂亮地扳回一城,证明自己还不是废柴。罗老师绝对是慈祥而心善之人,颇有一股与世无争的仙风道骨,似乎也从不为难我们。但他缺乏幽默感,如同所有理工科老师。他也不像隔壁班的数学老师,常常放学后突击数学测试。我们常常暗自庆幸老师残忍,或许最终还是让学生受益了。这只是教学风格不一样,并不说明什么。
我之所以提到这件事,是想说明一点:我笃定了自己并非天赋异禀,我没有任何智商上的优势。天道酬勤,勤奋是唯一的路径,无他。后来我听黄舒骏的改变1995,有句歌词惊为天人:天才就怕不够天才,坏又不够坏,天天都想离开,却不知到那里才能换骨脱胎。我那时只想着快点毕业,远走高飞,却又不知未来在哪,为赋新词强说愁。
03
如果说美好记忆是证明成就的好方式,那么整个高一,我都觉得很失败。我为数不多的成绩源于在某个小报发表了处女作,还收到一个奖品,一本硬壳笔记本。现在对那么垃圾的文字也能印成铅字感到不可思议,但着实让我骄傲了一整个夏天。这种骄傲在高二分班时就成了津巴布韦或委内瑞拉的纸币。我面临选择文理科的困惑。现在想来,我其实应该去读文科,尽管对历史不感兴趣,但对物理化学更加厌恶。当时唯一的考虑是,一中理科升学率更高,或许还对自己能学好数理化抱有期望。
很遗憾。我很快就发现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我和固祥一同被分到了一班,同去的还有惠斌、小辉、维生等几个当时六班的同学。排座位,我自然还和固祥同桌,前桌是魏剑,后面是郑昌和老蔡。后来老蔡又与我同桌,他很喜欢迈克尔乔丹,整天将英文名Michael Jordan挂在嘴边,忘记了他的球技如何。我们迄今依然还会互称murmur兄,它源自何时不可考,应该是某个英语课的一个单词murmur(低声抱怨),觉得这个单词发音可爱,能用各种音调幻化出让人愉悦的亲切感,释放一种交流良好的同学情谊。最喜欢与murmur兄交换风油精——他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风油精瓶子,而我只有那唯一国产老土的水仙花牌。他的某个品牌还略带香水味,让人闻之心旷神怡。每次考试,没有它几乎不能作答,与其说是提神,不如说是心理安慰。Murmur兄体格比较strong——当然不能说他胖,只是比我大了半圈,固祥都比不过他。
郑昌,全名叫郑昌盛。平素戴副圆形眼镜,做题时喜欢转笔。慢条斯理的,他似乎还有另一个绰号,我居然记不得了。他各科成绩均衡,理科尤其好,解题速度很快。我当时就认为他肯定是学理工科的一把好手。我后来搬迁宿舍,他又和我邻床,关系似乎也亲近一些。他最终上了川大,本来我有机会与他成为校友的,后来考商学院时选择了北科大。当年怂恿我报考的朋友反而考上了川大。郑昌似乎比较沉默寡言,映衬出我挺话痨的。但比起魏剑,我还是略逊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