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虎门沙角海军训练基地”。不闻椰风海韵,宛似深山老林,外显寒酸,内藏乾坤。一群男孩子闪着精光,打望着大巴外的绿草浓荫。车窗外,或许是,芦苇隐伏雪虎,杨柳暗匿白鹭。我喜欢这曲径通幽,满以为是度假的胜境。
大巴在旷远的操场上把我们放下。迈出车门,一股暑气蒸腾而来,日头高挂如毒龙喷火。我记起高中军训时,七天里有三天下雨,官兵、师生全都汇到小礼堂,欢欢喜喜观看《冲出亚马逊》。我凝望操场,热风仿佛狗喘气,吹起淡淡黄埃,掀翻郁郁绿草。要是半个月不下雨,晒脱几层皮才够数呢?我感到阵阵焦渴了。
到宿舍整理床铺停当,所有人坐在床沿、矮凳上,倒数:第一天,距离军训结束,还有十四天。哀声四起,全都屁股还没坐热,就想着赶紧撤。湖北来的沈刚是个异数。他不参与倒数,只乐呵呵褪下休闲服。露出裤衩时,他告诉我们,鄂方言里裤衩叫“枪”。急忙忙换上绿军装,他并拢了双腿,冲我们敬礼:报告首长,换装完毕!有人嚷嚷:脱掉脱掉!又有人干脆唱起来:脱掉脱掉,外套脱掉脱掉。他咧着嘴傻笑,牙齿齐整整、白灿灿的,真好看。天上的流云变幻多端,他变脸也直追川剧演员:光天化日,成何体统?!正式训练后,站军姿、踢正步,“他在丛中笑”。笑得教官直发毛,揪住他臭骂:你他妈笑什么笑?就你牙齿白!还笑?你他妈在卖牙膏啊!“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教官也奈何不了他傻笑。我问他,这个屁军训,你咋练得这么起劲?天天乐啊乐的。他说,我就喜欢这种生活,充实,向上,浑身力量。
一天训练下来,累得浑身软趴趴。盐渍在军装上作好了画。没有更多军装可换,再脏再臭,也不敢漂洗。起床号六点多吹响,迅速收好蚊帐,叠好豆腐块,扎好军衣军裤,压平军帽,绑好腰带,啪啪啪就得冲出宿舍列队报到。如果谁头天晚上放军装下水,要么硬穿,湿嗒嗒,贴着肉;要么军容不整,等待挨批。军装不敢乱洗,浑身黏糊糊,却不能不好好清爽清爽。洗浴室很小,狼多肉少。冲凉是莫大快慰,谁若想乖乖排队,眼皮就该激烈打架了。越来越多人提着塑胶桶转战露天水池。池面飘着些微鹅毛、桉树叶子,池水更是天边云彩挤出的奶汁。顾不上三七二十一,夜色中,个个脱得精光,用塑胶桶舀了水,就往头顶淋。有人哼着“打靶归来”,有人喊着“你到底爱不爱我”。月亮羞红脸,退到流云身后去。
意犹未尽,洗漱完毕,戚峰玮找我聊起了流行歌曲。来自内蒙古的汉人,有细腻的江南情怀。婉约的雨在他心头滴落,他轻轻哼唱着《别怕我伤心》:“好久没有你的信,好久没有人来陪我谈心。怀念你温柔似水的眼睛,是我天空最美丽的星星。异乡的午夜特别冷清,一个男人和一颗热切的心。不知在远方的你,是否能感应。”我捧着他替我录在纸上的歌词,唱起心池的涟漪。多年后,他回到了北方工作。仰望低垂的星空,很想说:我怀念一起唱张信哲的日子,“不知在远方的你,是否能感应?”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东莞理工学院的女生们过来打靶。她们都是神枪手,尚未端枪,已先命中男生的爱心,撩拨起蠢蠢的悸动。她们如拂面春风,让清一色的受训男生,油然而生“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浩叹。我们欢呼雀跃,击掌庆贺,为了枯枝飞来几只叫喳喳、暂歇脚的喜鹊。连长粗着嗓子警戒我们:没见过女人吗?就这点出息!腰带都快掉到鸡巴上了,还有这心思看女人!我们活脱脱一副泄气皮球的样子,还不停腹诽道:本来就见不到一个女人嘛,还不许看,不得憋死吗?
短暂的激情随她们打靶归去而黯淡下来。阅兵仪式慢慢临近了。每个班都在紧锣密鼓训练着方阵的行进:踢正步、走齐步,齐步换正步,正步换齐步,不亦乐乎。“正步,一步一动,一,二,一,二……”“你怎么回事?耍猴戏呢?”教官恼怒着将我扫出了方阵。不过他还是很着急我的行进姿势,解散了所有人后,专门给我讲解动作要领。我咬牙纠正着,依稀感觉或有曙光将现。“很好,比以前有进步,回来吧。”我于是又回到了方阵中。好景不长,教官一句话又彻底将我堵在了阅兵方阵之外:“你进步太慢,怕是赶不上阅兵了。”我离开了方阵,划入了后勤组。接下来的日子,彻底闲了。听着远处壮观的方阵呐喊声,我和其他刷下来的同学一起,绕着屋前屋后快帚扫落叶,利铲除荒草。清洁妥当之后,所有时间归我支配,我终于得到了一点微弱的“自由”。回到宿舍后,我摊开纸,握好笔,若有所思在上面写起诗来。最后是这些游弋在诗行里的蝌蚪们,陪伴我倒数到了军训的最后一天。
(2012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