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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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打电话来时,白广荣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以为是儿子白冲打来的电话,但又马上觉得不对,白冲在深圳读书,每逢周六下午才回来。今天是星期五,他还要上课。白冲在深圳大学读大三,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当她从手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才发现那发出悲伤曲调的铃声的电话号码是妹妹的,从沈阳打来的,心里不由地紧张起来,赶紧接听,“姐,是你吗?”电话那边传来妹妹急切的声音。
“是我,有……有什么事?”白广荣预感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要不妹妹为何把本来是欢乐的铃声换成悲伤的铃声!是阿炳的“二月映泉”,听着难受,心里便不由地“砰砰”地跳动起来。对白广荣来说,在沈阳还有什么让她放不下心的话,那就是父母。他们都是七十多岁高龄的老人。特别是父亲,近段时间身体越来越差,上个月还住院了,她还回去探望了他。那几天他病情又好了些,这才让她稍稍放下心。回到惠州后,她买了一大堆补品寄回去了。没想到父亲又打电话来骂她,说她不该花那么多钱买东西给他们。他们是一只脚已经踏入阎王殿的人,不值得为他们乱花钱。
“姐,咱爸他…….他今天下午走了……”妹妹在电话那头呜咽道。
“哦!——怎么可能呢?”像被电击了一般,白广荣身体不由地抖了一下。“我没听错吧?上个月我去医院时,爸爸的身体也恢复得很好,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回家呢!”
“你没听错,老爸是真的走了,不是在医院,是在家里摔了一跤……就这样没了。”
“怎么会这样呢!爸!…….”眼泪迅速从白广荣眼里滚落下来。搞得路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当一对年轻的男女走过白广荣身边时,她还听见年轻男人对年轻女人说:她可能是被男人骗了,人财两空,要不,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中年女人的女人,怎么会在马路上哭呢!多丢人啊!
白光荣赶紧擦干了眼泪,告诉妹妹她明天就回家去。
白广荣住在大亚湾茶山小区,名字很土气,也名不符实。虽然小区几栋楼背依大山,可山上不种茶,也不种果树,都是自然生长的各种大小不一的杂树。有些树她认识,有些不认识。不认识的树比认识的多。这个楼盘开发了十年,六年前,白光荣卖掉了沈阳的住宅,在这里买了一套房,是八十多平方米的三房一厅,花了不到五十万元。现在这里房价已经翻了一倍,有的翻了近三倍,她很庆幸买得早,要是现在买,凭她那点工资,想也不敢想,像她这样在惠州买房的北方人,据闻占了五分之一。她的同学夏春欢也买了三套。当然她不是买来住,是为了投资。
白广荣住在小区第五栋三楼楼梯口对面,因为住得不高,她很少坐电梯,基本上下楼靠走。刚走到进屋,手机又响起来。一看,是王昇发来的视频通话,每天晚上他都会发来视频通话;他没发来时,一定是工作还没有结束,那白广荣就会向他发出视频通话,天天如此,也没什么好聊的,无非相互致以问候,说说各自当天的工作生活情况;有时也聊到白冲,白广荣也会一一告诉他,但白冲很少主动跟王昇视频,除非是王昇要求,但随着白冲年龄的增长,王昇也越来越少要求他视频,大都是从白广荣嘴里去了解他。
王昇是十多年前夏春欢给白广荣介绍的,那时候白广荣刚离婚不久,带着五岁的儿子白冲来深圳打工。夏春欢住在深圳,在香港上班,老公也是香港人,便把她老公的同学介绍给她,他就是王昇。
王昇祖籍是福建,幼年和弟弟跟父母一家人去香港打拼,但也混得不怎么好。他父亲从事清洁工,一直干到退休;王昇高中没读完,就辍学打工。一开始也是四处打临工,后来就搞些水电装修,慢慢地有了自己的装修队,常年带着几个人给私家房屋搞水电装修,也清理下水道,马桶什么的,生活谈不上富裕,但能吃饱穿暖。这样的条件在香港还算不错。后来又娶了个香港老婆,生了女儿,没几年又离婚了。女儿前妻带,抚养费他出。之后一直未娶。一直到他四十岁那年,有人给她介绍了小他十岁的白广荣。
白广荣一开始没看上王昇,觉得他年龄大她许多,又长得不好看,但也没有直接拒绝他。经过几个月的交往后,感觉王昇虽然在香港生活了这么多年,但没有沾上港人自以为是的傲慢和花天酒地的嗜好,也没有南方人的狡猾和城府,让人捉摸不透,反而有着北方人的朴实和吃苦耐劳的品质,也就同意了。她不仅为自己,也要为儿子的未来着想,希望找个能待儿子如亲生的后爸。之后,两人领了证,在沈阳办了简单的婚宴后。白广荣就带着儿子跟王昇去了香港。这一去就是十年。这十年里,对白广荣来说活得并不轻松,甚至有些后悔,倒不是后悔跟了王昇。王昇对她很好,也把白冲视为亲生子,送他上学读书,吃的喝的穿的玩的,一样不少。让白广荣稍稍后悔的是香港快节奏的生活让她不适应,住房也狭小。只有十几多平房米: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对沙发,就没有多少空间,连转身都比较困难。而他们一家三口吃喝拉散都在里面,就是这么小的房子也不是王昇的,还是公租房。随着儿子的年龄越来越大,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何况,她为了照顾儿子,也没法工作,所有的日常开支全靠王昇一个人。不仅如此,王昇每月还要给钱前妻女儿的抚养费和母亲的赡养费;父亲则有弟弟赡养,父母也住在弟弟家,那是父亲早年买的房子,已破旧不堪,也就三十多平米。结婚前,王昇也住在那里。后来,为了结婚,他才申请到了公租房。
迫于生活压力,在儿子上初中后,白广荣决定去找工作。王昇一开始不同意,后来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了,可是只有高中毕业的学历,又快四十岁的白广荣,要想在香港找一份工作,可不容易,找了半个月也没到工作。
一次,老同学夏春欢来她家玩,白广荣便把她的烦恼告诉她后,夏春欢说,香港工作本来僧多粥少,更别说你一个没有什么特长的内地人,就是本地人,做最普通的工作,也有大把失业的。这话把白广荣噎着了。她差一点脱口而出:明知这样,你还给我介绍个香港男人,居心何在?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毕竟,夏春欢也是好意,再说嫁给王昇也是她自愿的,而且夏春欢也没想到她好好的居家太太不做,偏要去找工作。可她那知道她的苦衷呢!
最后,夏春欢对白广荣说,要不你就去深圳找找看,最好在罗湖这边找,下班回香港也方便。可白广荣在深圳没有待多久,就去了惠州。原因是她在深圳罗湖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去了更远的宝安,进了一家灯饰厂做了半年普工,这样就没法每天回香港,只能租房住。工资不高,消费不低,不说白冲上学的花销,就拿房租说也会感到很吃力。每月工资不到四千元,房租就要交一千多元。压力不比香港小多少。另外去惠州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不但租房便宜,买房也便宜。几年前,夏春欢买房时,也就两千多元每平方米,现在还不到五千元。她决定也在大亚湾买房安居下来。至于钱问题也不大,老家沈阳有两套房,一套在父母的名下,一套在她的名下,都是父母早年买的。她可以把自己名下的房子卖掉,再在惠州大亚湾买房也不是问题。
一次夏春欢邀请她们几个东北来的同学在她家集会,让白光荣感到很不自在。首先,那都是夏春欢的大学同学,都在深圳混得很不错:有公务员,有私企老总,有中学教师,还有在国外留学刚回来的博士……只有她学历最低,也没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自然也没法跟她们深入交流。但当她们听说她打算在惠州买房时,都感到很惊讶。其中,那位公务员说,她在深圳工作多年,别说在深圳买房,就是惠州也买不起;可在她们听说了她的处境后,也一致赞成她在惠州买房。毕竟,她老公在香港,这里离香港就隔一个深圳,距离不远,也很方便他们团聚。
在惠州买房也很顺利,父母听了白广荣的打算后,也一致赞同。他们的理由是,南方比北方暖和,夏天也比北方长。北方多冷啊,一到冬天,天寒地冻,白雪飘飘,北风呼啸……零下十几度很正常,但对人来说就不正常了,超低的气温,让人受不了。白光荣听了,感到又心痛又可笑,但她心里还是很感谢父母,若他们不同意,她也不敢卖房去惠州买房,这几乎是有遗弃父母的嫌疑。虽说妹妹还在沈阳,可妹妹是嫁出去的人,也不可能天天伴在父母身边。(她还是很为妹妹感到高兴,他嫁的的是个企业老板,家底殷实。)其实,即便不在惠州买房,这跟她嫁到王昇,长居香港又有什么区别呢!父母本意是想留一个女儿招婿上门,但都没有实现。她们都无意留在家里过一生。父母没办法,只好给了白广荣一套房,他们住的那套房本来是留给妹妹的。但妹妹不要。理由是妹夫一两年就能挣一套房。这样将来父母都不在了,这套房还是由白广荣来继承。
房子也是夏春欢推荐的,就在大亚湾这个茶山小区。夏春欢有两套房就买在这个小区。可让白光荣没想到的是,不久后,夏春欢跟老公离婚了,她变卖了所有的资产,又嫁到新加波去了。她们至今再也没有见过面,也没有夏春欢的任何消息,只是偶尔听见其他同学说,夏春欢在新加波成了著名诗人,出了好几本诗集。这让白广荣感到很意外,因为在高中读书时,夏春欢的作文还没她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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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惠州后,白广荣进了一家台资企业,凭一手好字和口才,做了个招聘专员,一直干到现在,工资也不是很高,维持她和儿子的生活是没问题,但儿子的学费基本上还是王昇打过来的。白冲在香港念完了初中,才被转到惠州年念高中,高中毕业后,又考上了深圳大学。
虽然夫妻分隔两地,但每天打视频电话,通过视频接触和了解,也等于没有分开。每逢周末,王昇也会从香港回来团聚。但从去年到现在,王昇没有回来,不是他不想回来,是回不来。因为疫情病例迅速增长,不容乐观,香港关闭了通往内地的海关,禁止所有香港人外出,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解禁。
接到王昇的通话视频,白光荣又忍不住流下眼泪。
你怎么啦?王昇惊诧地问。
我爸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白广荣擦了擦眼睛说。
哦,你上次回去了,不是说他病好了吗?怎么这么快……沉默了一会儿,王昇才非常小心地说。
是后来在家摔倒的,还来不及抢救……人就走了。白广荣解释道。
唉!这是没办法的事,老人就是怕摔倒。你也不要太难过,人早晚都要走的。王昇安慰她。
……
我准备明天回去。白广荣又说。
怎么办呢?我回去不了,我应该要陪你去的。王昇有些无奈地说。
我回去就行了。说到这里,白广荣又补充了一句:也把白冲带去。在白广荣嫁给王昇这十多年里,他也只见过父母两三次面;她倒是每年都会回去一次。没办法,在香港生活工作,又有父母和前妻的女儿需要照顾,他只能顾此失彼,没法两全其美。再说,都是半路夫妻,彼此理解就好。至于王昇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不是他肚里的蛔虫,也无从得知,反正她是这么想的。但王昇对她的好是看得见的,也让她对他放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