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1 出走的姑姑
“逃得越远越好”是姑姑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逃离的起点,便是地域意义上的故乡,鲁西南乡下的一个小村庄。在赤裸裸的生存面前,田园牧歌式的乡愁矫情做作,不过是骚客们一厢情愿的怀想。
姑姑回家省亲的那几天,年幼的我最为开心。她是我眼中的城里人,每次回来都带给我很多零食,给的压岁钱也多,常常是乡村罕见的百元大钞。不过姑姑给的压岁钱会被妈妈收走,说是小孩不能拿大钱,大钱压身就长不高了。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姑姑回来了,送给我一支青花瓷颜色的钢笔,比我在手心里攥出乌黑一团的铅笔头高级多了。奇怪的是,姑姑晚上和奶奶同住老屋,白天却整天呆在我们家。妈妈说,姑姑是大奶奶生的,大奶奶生了她就死了,我的奶奶生了包括爸爸在内的五个儿子,是姑姑的晚娘,小时候经常打骂她。
姑姑回家的日子,酒鬼爸爸一下子成了好人,喝酒也不醉了,烟也抽得少了,麻将也不打了,牌九也不推了,天天乖乖呆在家里。后来我才知道在父辈兄弟五个当中,爸爸与姑姑感情最深。爸爸出生的时候,姑姑十三岁,承担起照看爸爸的义务,或背或抱,当姐又当妈,一直到爸爸六岁。可以说,爸爸是姑姑一手带大的。爸爸也分外敬重这位姐姐。
每逢姑姑谈起家族往事,多得是痛苦,实在谈不上幸福。姑姑带爸爸到村头村尾溜达一圈,若爸爸感冒了,姑姑回家就难免挨打。奶奶打她是真正的殴打,甩起柳条或扫帚,打得她直往床底下钻。爷爷生性懦弱,事事顺着比自己小十岁的续弦,自然一声不吭。姑姑说当时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顿白面馒头,馒头出锅的时候,奶奶一个馒头掰两半,一半给爷爷,剩下的一半再掰两半,一半给姑姑,一半塞自己嘴里。姑姑的年夜饭就是那四分之一个白面馒头,平时就吃发霉的地瓜干。有一天大人都下地干活了,只有姑姑和年幼的爸爸两人在家。院子里的母鸡下了一颗蛋。姑姑煎给爸爸吃。爸爸说,姐姐,你也吃点吧,我不告诉娘。你为啥给我吃呢。姑姑问。因为你亲娘死啦。爸爸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