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藤断自有篾来驳
2001年的秋天,我陪岳父去了一趟西安,那时他已经七十有二了,但这里讲不是他的故事,他此行也不是去看兵马俑,而是去见他的一位老同学,我们叫他章叔。章叔是我岳父中学时的同学,1946年两人在家乡粤东山区的一间中学读书。本是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时候,我岳父因为家里贫穷,第二年便含泪辍学了,是章叔出钱帮我岳父交了学费,我岳父才又回到了学校。后来二人都考上了不同的大学,但两人还时常见面。
十年生死两茫茫
到两人大学毕业时,全国已经解放,我岳父去了部队,当了一名小官,章叔因为家里有钱,打成了地主,只得远走他乡,传说是去了北方的某个地方,从此二人便不相见。不久**开始了,我岳父也被打成了**,回家了。从此这一对老同学之间便是彻底音讯全无了,也不知各自生死。
拨乱反正后,春回大地,那79年的春天,我岳父等老一辈的知识分子也得到了平反,他没回部队,而是选择了去他原来上学的中学教书,这可能是出于对那段中学生活的怀念吧。有一天上午正在上课,邮差突然给我岳父送来一封信,信还没拆开,我岳父便当着学生的面,老泪纵横了。他认得章叔的字,章叔仍然活着,章叔仍在人世,这信就是章叔写的啊,几经周折才转到我岳父的手上。原来章叔家被划成地主后,他只得远走乡,象一叶浮萍,几经颠簸,才停留在西安,现在西安一间大学教书,但是他的情况比较复杂,一直没有平反。没有平反就等于是戴着手铐跳舞,个中滋味,我岳父是深有体会的了,他便联合了几个当年的同学联名给组织写了情况说明,章叔终于平反了。
老当益壮,丹青不息
我岳父去西安前就预感到了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行色匆匆踏上了去西安的路,他那时最大的心愿就是见一见曾经帮助过自己的老同学章叔。我岳父从西安回来不久便离开了人世。不久章叔也离开了西安,和老伴一起来到了深圳,他的子女都在深圳,小儿子是公务员,大儿子是画家。古稀之年的章叔便跟着大儿子学画画。我去过章叔家,他家就在风景秀丽的莲花山脚下,在章叔的家里到处都是字画。我们称赞他画得好。他乐呵呵的说,这些画不全是他画的,他画得不好,那些画得好的是他儿子的作品。他是退休后才开始学画画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大概都是这样,年轻时为了生活,不得不把自己的个人爱好都放一边了,没时间去想。退休后,就大不一样了,有大把时间去从事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象是春之到来,雪藏了一冬的少年壮志又开始萌动了,老当益壮,桑榆非晚。
去年,我们乡下派了几个人来慰问章叔,见到故乡的人,就象见到亲人,章叔禁不住热泪盈眶,五十多年了啊,第一次见到故乡的人。他拉着乡亲的手,问这问那,说的还是一口乡音,每一条小河,每一个老人他都问到了,当他听到当年的童伴仍然活着时,心里无比高兴,好象又找回了童年的生活,他说,那时河人什么鱼都有,田沟里也有。几十年来,虽是物换星移,章叔无时无刻不想着故乡,念着故土。是啊,谁不思念故乡呢。但他不知道怎么回去,因为自己家被打成地主后,章叔家几乎是家破人亡,房子也变成人家的了。章叔想,如果他突然回去,住在那房子里的一大群人就会有想法,必然会给那些人带来不安。这是章叔一直不愿回故乡看一看的直接原因。乡**跟他说,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章叔很坦然的说,他经历了很多事,同一辈的很多人都不在人世了,他仍然活在世上已经是上苍的偏爱了,哪还有什么要求,活着就是幸福,他现在有空就画点画,写点字。在一旁的章姨笑着说,他啊,别的什么都不想了,每天就想着画画,越画越精神。章叔也笑了。这是二个慈祥的老人。章叔说,他没有专门的画室,他就在老年活动中心画,深圳的老年活动搞得好啊,在老年活动中心,就跟在家里一样,在老年之家还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人老心不老,日暮黄昏处,皓月升起时,藤断自有篾来驳。藤断自有篾来驳!这是我们乡下的一句土话,藤和篾都是山里人捆扎东西的绳子,意思是说,这样东西虽然没有了,还可以换另一样东西接驳上去,这是一种乐观的生活态度。听到章叔还会说家乡的土话,客人们都跟着乐了。乡**临走的时候,章叔还送了几幅字画给他们。这些字画现在就挂在新落成的乡政府办公大楼里,以后也还会挂在那里,因为它的作者是我们乡里人,故乡不会忘记他们。
作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