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多年以后,如果还活着,我相信自己依然还会记得那天周末的太阳,是火,焚烤着山川厚土,耕植于厚土中的秧苗,每一株都倔犟地抻直身子,并未趴下,小小的一株秧苗有着怎样的一种承受力才能挺得住啊。没有风,哪怕一丝儿,路边一个簸箕大的小泥塘,尺来深浅的泥水黄澄澄地冒着蒸汽,看不到记忆中的小鸭子在划水,蜻蜓在塘边草尖上翘起屁股停留,黑如墨的小蝌蚪在水中摆尾……一切显得异常的同时,只要抬抬头望望天,所谓的一切也都不言而喻。
面对近在咫尺的两百来户,一栋栋三层或四层,挨挨挤挤装修得漂亮的小楼,闹不懂哪一栋是女孩之家。入户的水泥道在房屋之间穿梭着绕来绕去,形似藏族的“哈达”,给家家户户送去了吉祥安康、幸福美满。车里的空调完全失去其作用,贴在地上的车子,与一个蒸笼没有两样,我们成了蒸笼里的几头猪,扯起嗓子嗷嗷叫着撞开车门蹦到了地上,双手把头死死抱住,比兔子还要快半拍地蹿到旁边屋檐荫凉下,绝地生还般大口大口地换着气。
那是一间没有人居住的小房,拉闸门紧闭,墙上钉有一张颜色褪了很多的广告,可见已贴了很久。广告内容是距此几十公里,小城一家店里卖的东西的图片。在广告下边墙上用红油漆写着一条屯子里的信息,寥寥几字:专业马陀运料和一个手机号码。“陀”应该是“驮”,也正因为这个“陀”字,使我深信,如今这里依然有着赶马驮揽生意的人,有着依然还没能靠车辆把东西运输到屋门的角落之地。比如坐在半山腰的人家,虽然水泥路也铺到了家门口,由于过于狭窄和陡峭,尽管开进去的车子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能进,返回就不得不屁股变成头倒着来。是人都怕死,从而货物一般运到山底后,得靠人力或马驮来运到家里。
我们是第一次到这个陌生屯子,来找一个叫黄小凤的陌生女孩。在刚刚揭晓的“中国梦·劳动美——喜迎二十大、建功新时代”全市职工征文比赛中,她的作品 《马上人家》(散文)荣获了一等奖,这是我们县的殊荣,虽然不大。但对于一个出生于1998年,自贫困家庭走出来,默默无名的作者,她的励志应当得到鼓励和重视及认可。
《马上人家》的大概内容是写一个父亲,在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靠揽马驮生意艰难养活一家八口,以及那匹小红马从小到大的付出,待到一家人的生活一天天地好起来时,它却力竭而去。整篇文章四千多字一气呵成,语言清新、隽永、干净,叙述老道大气。
不得不插叙一点的是,年轻时自己创作出一篇文章,发表后就急不可耐地拿给别人看,用时下流行语来讲就是嘚瑟、显摆。如今,虽然轻狂的年纪已过去,可那嘚瑟、显摆的能耐没落下,有别的是转向了欣赏别人的作品,每每看到一篇好文,比自己发表了一篇还要激动,就抑制不住地借助先进的通讯工具分享出去。
我微信把《马上人家》传给一位文友,他看后说,我辈枉称“文学爱好者”,一辈子了,竟然写不出这样的美文,惭愧,惭愧。我相信这话是来自他体内最深处的感慨,是啊!我们都已近花甲之年,该成功的事业也该成功了,如果还没成功,那么肯定是黄了。如爱好了一辈子的文学,从昏黄的火油灯下,熬到明亮的电灯下;从一个字一个字誊写到方格稿纸上,到如今的指拇搁在键盘上敲打。社会和生活都在飞速地变化,只有我们的创作却始终没见有什么进步有什么起色和超越自我,默默无闻的不过是路边一根没名字的小草。说白了我们都不如小草,小草还可以拿去喂羊喂牛喂马喂兔,能拿我们去喂什么?
这次征文的资深评委老师都说不敢相信,文章竟然出自一个九零后的女孩之手,说他在评奖时十分吃惊,怀疑是不是她写的。她把由弱到强的时代变迁,和家庭由穷到富的变化浓缩到一匹马背上。更重要的是她的叙述自然流畅,一气呵成,像北方作家的语言,是从心坎流出来的。
我坐到那块靠墙角竖着的石块上,灌了一大口水,请知道联系号码的作家瑶鹰联系小女孩,她家的具体位置在哪里?他用的是免提,电话一拨通,马上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老师您到了吗?说明情况后,她说马上出来接我们。
这时,一同前来的几个文友,因为睁着眼睛瞎忙活,导航导错,错过了路口近十公里。叫他们调头后,我们也倒转车头往外开,打算到大路口接他们。
车子刚开出不到二十米,一辆皮卡迎面而来,道路非常狭窄,我们只好倒退让道,由于太阳光过于强烈,看不清倒车仪屏幕,只听“砰”的一声,车尾重重地撞在了刚才我们躲荫凉的平房屋角。让过那辆车后,我们心有余悸地下车查看,好在车子底盘矮,撞在我刚才坐过的那块石块上,房屋倒“毛发无损”。如果没有那块石块,我们不敢去想象那屋角被撞坏,上头的砖头会不会把车砸烂,把人整昏。
车屁股左边凹下去碗那么大一块,漆也脱了。开车的文友打开尾箱,叫我过去,我抹了把汗问做什么?他说跟他把那块石块抬到尾箱里,我以为他是说笑,就笑了起来,他的行为也真的好笑,令人无法不笑。他瞪了我一眼,自己弯下腰把那块石块真的给放到了尾箱里,好在那石块也才四五十斤。他把尾箱盖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奶奶的,把它拉回去卖掉修车。真是服了他,那块石头不是玉石也不是奇石,值钱的话还能等到他来捡便宜?亏他人高马大,百多斤的成年人了,却长着一个智商仅十岁的脑子。太阳大多,也懒得去揣测他的用意,爱咋样就咋样。
这一耽搁,小姑娘骑着电动车到了,片刻后另一车的文友也到了,我们在小姑娘的带领下,七拐八弯地到了她家。
时已晌午,屋里早已摆好饭菜,电风扇把整个一层楼吹得凉爽无比。她和她的父母热情地招呼我们就餐,大家相互客套一番,最终都坐到了桌前。我们是第一次见到小姑娘,小姑娘个子不高,一米五几吧!但在我们南方,女孩大多都是这样玲珑小巧,她们因得益于南方水乡滋养,一般都很纯真,温柔如水的性格是南方的一道靓丽风景,也是南方父母们的骄傲。脸蛋白皙耐看的她,说话前总是先开口微微一笑。大家边吃边谈,从交谈中才知道她是家中老大,下面还有五个弟弟妹妹,因为是暑假,弟弟妹妹们都在家。二妹在河池高中就读,个子比她稍微高一点。
关于小姑娘的情况,来之前与来之后仅限于这么多了。
多天以后,在她发给我的《教师之路》一文中,她写道:……在面试时,回答考官的那句话,是彻底改变命运的一句话吧。“你为什么想当老师呢?”当时从未考虑过当老师的我,满脑子都是日记本上“高中、律师、作家……”但想到父母亲整日与黄土作伴,我违背了自己,大声说道:“首先,我觉得我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教师需要有极大的耐心才可以培养学生;其次,我的家庭条件不允许我读高中甚至将来的大学,我认为我享受了国家这个定向培养政策,我能减轻家庭负担,甚至没有能力违约。”直到我步入学校学习后,在思考人生方向时,我敢笃定除了基础成绩合格,最有力的肯定是我无法违约这个要点,至少在我这样的家庭条件下是不允许的……
原来她出生于一个特困家庭,初中毕业,她没有好高骛远,而是选择了最适合自己和家庭发展的道路,享受国家3+2定向培养政策。在河池学院读完大学,于2021年毕业分配到了家乡——巴马瑶族自治县那社乡中心小学做老师。父母已年迈,她毫不犹豫地担负起了孝敬父母,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周末,她都会回家跟随父母种地种田,从不叫苦喊累。工作日在学校尽职尽忠地教书育人,把老师赋予她的知识毫不保留地回馈给了学生和社会。业余时间伏案备课、写作。人家与她一样年纪的小姑娘,该吃吃该喝喝该穿穿,她从来不跟任何人攀比,穿着朴素的她,自律得令父母看着心疼。她却安慰父母,没什么,弟弟妹妹都在一天天长大,我们家的日子会好起来,会越过越好,你们能养我们小,我们一定能养你们老。她的工资全数花在了几个妹妹和弟弟读书上,她相信知识能改变命运。跟弟弟妹妹说,我们的出身无法选择,但我们自己的命运可以通过自强来改变。
在她的另一篇写父亲的文章里,那一个个画面令人心头寒颤。上大学那天,一直在山里头生活的父女俩,第一次出远门到城市。父亲把她送进学校,看着她安顿好后才去找一家床位便宜的宾馆住下。第二天一早父亲就买好了回家的车票,见距发车还有点时间,放心不下女儿,匆匆忙忙再去了一趟学校。她说:……我顺便带着父亲走进一楼的饭堂,那时我对一切事物都是陌生的,就连多加一点配料也不敢。因此,那一碗清淡的粉就成了他难忘的味道。那个寒假,父亲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着我们学校那两块钱一份的早餐粉。他说我学校饭堂的东西真是好吃,好吃又实惠。那时我才知道,原来“美味”在父亲的记忆里是我带他吃的第一碗粉。之后每次一提起我的学校,他能插进的话永远只有那碗粉,最多就是校园里建筑的高低……
一个假期开学前一天,父母之前说家里只有1000块给她,最后家里却拼命挤出了1150块,那后面补上的150块都是十块、五块、一块……
在这匆匆忙忙的人生路上,来往的你我皆凡人,平凡固然是不起眼不值钱,但平凡也有平凡的快乐、幸福和充实,正如她在《凡人》中写到:平凡的人在过着平凡的日子,看似平淡乏味,实则只要细细观察,你会发现孩子们比昨天更加可爱了,他们在悄悄长高,慢慢懂事,收获着知识,而我们也在历练着、成长着。这就是日子吧,我们都很平凡,但能接受平凡,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
也是后来许久,我才知道,早在大学读书时,她的作品就获过奖。曾获广西教育厅“共话民族团结进步教”二等奖;首届广西大学生创意写作大赛(散文类)二等奖等。
多年以后,我相信小姑娘是烈日暴晒下的那株秧苗,难免会被晒蔫,但绝不会倒下,一定能结出让他人幸福的果实;一定能像屋角那块默默无闻的石块一样,在一定的环境里,一定的时间里,一定会起到其所能起到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