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日记本的秘密
我的家乡叫花湖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面湖都密密麻麻开满了花,才得以成名。不过,镇上只有一条马路,坐车一个小时,才可以到达黄石(注:黄石,湖北地级市),那是我儿时去过的最远的城市。
八岁那年春天,黄石的远房亲戚回乡踏青,他们的女儿和我年纪相仿,她穿着一条洁白的连衣裙,层层叠叠的蕾丝,胸前还配一朵绢丝的小粉花,这让我羡慕不已。
很多个梦里,我都梦见自己穿着白色的纱裙,在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丛里,跑呀跑呀,我把这个小小的秘密写在日记里,小心翼翼的放在最妥当的角落,不让人发现。
谁料,有一天,我的日记本弄丢了,我找遍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每天心事重重。直到某个放学的黄昏,邻班的一个短头发女生,递给我一个纸袋,我才如释重负,原来是她捡到了。我呆了片刻,看着夕阳下的她,温暖得像是从约翰格维德笔下走出的少女。
我只用了三分钟,就穿过了学校后面的甘蔗地,跑回村口,躲在田间的草垛边,气都没敢多喘一口,屏息打开胸前的日记本,里面竟夹着一张画,是一条白色的公主裙,廖廖数笔,却勾勒得栩栩如生,和我梦中的一模一样。
有柳絮从头顶飘过来,我突然想哭,然后,我就想,这幅画,我一定将永远珍藏,还有这幅画的作者:晓蓝。
惺惺相惜
也许是我的虔诚感动了上苍,念初中后,学校不仅离黄石很近,骑自行车十几分钟就到了。更幸运的是,我的新同桌,竟是晓蓝。相处久了,我才知道,她是个黄石通,因为她妈妈在石灰窑经营着一家早餐摊点,放假的时候,没人管她,晓蓝就一个人在黄石乱窜。
虽然老师经常说她是“坏女孩”,可我就是爱跟着她玩。晓蓝不合群,喜欢与男生打架,母亲买的红衫不讨她喜欢,便自己骑单车去换成绿色的。而她知道我关于白纱裙的故事,为了满足我买到一块蔷薇花布做裙子,不辞辛劳,带我转遍了黄石所有商店,包括那些角落中的小卖部。
长大后,我才慢慢明白,我和晓蓝之间的情谊,叫惺惺相惜,而我们走过的那些美好时光,几乎都与黄石有关。
印象最深的是,漫长的夏日,我们都喜欢呆在文化馆,我觉得那是黄石最雅致的地方。幽静的小院,院中有两棵极粗的香樟树,旁边两侧有唱戏的人,下棋或者跳舞,中间的屋子有几十种订阅的杂志——《人民文学》《收获》《中篇小说选刊》……
那时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在阅览室看这些杂志,那阅读台是深灰的桌色,有些坡度,放上杂志刚刚好,窗外的石榴开得正好,其中一个少女被一本精美的杂志吸引了,封面上赫然印着“少男少女”四个大字。她翻开杂志,沉浸在杂志描绘的新世界里。她时而欢乐,时而忧伤,她不知道,这本杂志将打开她人生的新世界。
那个少女便是我。而晓蓝,则在旁边看《中国服装》入了迷。
此刻,有一个叫做梦想的东西,悄悄闯进两个少女的心扉,我和晓蓝的人生走向,似乎在黄石这样一个平凡的夏日,初现端倪。我在那里爱上了文学,而晓蓝喜欢自己设计衣服。
我上课的时候会偷看三毛,偶尔写诗,晓蓝在纸上画各式靓衫,我们躲过老师的目光扫射,彼此交换作品时,心里又怕又羞,难免怅怅然。
有一天,晓蓝忽然支支吾吾地问我能不能帮她写诗。当时我正在偷看《雨季不再来》,被她吓一跳。反应过来,我不怀好意的笑。
她红了脸,低声央求我。原来她喜欢的男孩是黄石八中的,在某个晚自习,晓蓝揣着情诗,拉着我去见心里的小哥哥。我们把自行车骑得飞快,风追着我们跑,晓蓝粉色的旧衬衣上有泥土,忙于生计的父母很少打扮她,她所有的审美来自于文化馆那些书和杂志。但这并不影响她蓬勃旺盛的美。
那夜,我在八中的书店旁,看到了晓蓝心里的少年,他们两个人羞涩的笑,街道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那画面,像极了电影。
梦想开出一朵花
后来,因为我对学习不上心,班主任把我的父母请到了学校。看到他们难过的样子,我如坐针毡,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于是一头扎进了课本里。此后,就很久没有和晓蓝去黄石玩耍了。
当时已经是初三了,教室在二楼,楼外是庄稼,夏天是麦子,秋天是玉米。夏天的麦浪被风吹得哗哗响,秋天的玉米地有湿气。
我常常忍不住朝窗外望去,那画面,实在是美丽,就偷偷写了篇散文寄往心心念念的《少男少女》和武汉《读写天地》,还煞费心思的取了一个笔名。然而,上课铃一响,这事也就忘却了——少年时光是蔷薇噼啪盛开,哪里会惦记随性而做的事情?
当然,我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更不会与人说起投稿的事情。如果不发表岂不遭人耻笑?而且少不了让老师叫去,一顿训斥。
那日是4月5日。正是清明。春风醉人。我与晓蓝穿了薄衫去上晚自习。经过传达室看到几十封信排列放着,这并不奇怪。那个年代网络不发达,没有微信,不能视频,人们大多写信,邮票也才几毛。奇怪的是这些信全写着一个人的名字:苏小浅。
我猜想苏小浅必是一美才女,惹得男同学写情书。于是又和晓蓝往教室方向走,走到一半忽然尖叫一声往传达室跑,我听见风在耳边呼呼的吹——苏小浅,那是我给自己取的第一个笔名啊!
原来,那篇处女作发表在广州的《少男少女》上,所以雪片般的信从全国各地漫天飞舞而来。
我把那些信抱在怀里,像疯子一样跳着跑着,心脏咚咚地剧烈地跳,学校的栀子花开得要炸裂了,我高兴得流出眼泪来,拉了晓蓝去学校后面的操场走,走了整整一夜。
“你以后想做什么?”晓蓝问我
“总之不要在这里。我想出去,看更大的世界。”
“我也是。”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只要好好读书,就有机会去梦想的城市上大学,那样就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这就是,两个小镇少女最初懵懂的应对考试的动力了。
后来,一切天遂人愿,我去武汉念中文系,晓蓝考上了北京服装学院,可以光明正大的设计衣服了。开学的前夕,晓蓝和我又去黄石转了一圈,在磁湖附近的一家小店,吃了一顿惬意的午餐,有我们喜欢的油淋茄子和鱼香肉丝。
只记得当时,阳光明媚,已是正午,微风撩拨着窗帘,将光透进来,映得小店里一片温暖。晓蓝欢喜的对我说:“终于,从这里走出去了,我们来个十年之约,不见不散!”
我微笑着点头。
窗外的香樟树在沙沙作响,好像在为我们的情谊拍手称赞。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离开黄石时,我与晓蓝深情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