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救赦
作者:我在这里
故事发生在一九九三年,如今已二零一三年了。沉浮的往事带着尘埃,有多少事件被历史记住又被历史忘记了。故事中被叙事的对象是一个小人物,只有十三岁,样子枯黄,面容饥瘦,穿着一件宽大的衣服,身子就被衣服收了进去,看上去没有灵魂。
在这篇故事中,我叫她小杏花,美丽中渗透了苦味。
关于她的遭遇,占据了一九九三年深圳这座城市新闻媒体的零版面,大片大片的报纸在那些日子里纷纷扬扬,所有善良人的眼睛被泪水打湿了。同情,愤怒,憎恨,纠结的人民都表达了各自的情感。报纸就像雪花,在南国的大街上飞舞,跌落,化成灰尘,被抛洒出去,消失是最好的词语。这篇故事中被叙事的小人物究竟有什么样的不幸引起一座城市的注目。
作为一个叙事者,我只好在百度的搜索中找到相关的写作材料,我想尽量还回这段真实的故事。天刚刚亮,女雇主就厉声叫道,起床了,猪哦。被叙事者小杏花是一个保姆,从农村里走出来。家里有兄妹八个,她是家中最小的妹妹,但是为了两位小哥哥读书,小杏花小学没有毕业就退学了。在这个时代所有农村青年都逃脱不了打工的命运,被叙事者小杏花也不列外。她背着包,走过村头的那一排杏树,随着大哥哥南下打工了。因为年纪小,个子小,被叙事者无法找到工厂做工,经人介绍做了一名保姆。女雇主是一个冷若冰霜的人,眼光始终射着一道凌厉。她捏了捏小杏花的身把,脸上显出失望的表情,一副看不上的态度从她的鼻孔里冲了出来。但看在介绍人的面子上,我们的被叙事者小杏花被女雇主收留了。
你只准睡大厅。女雇主说,面无表情,那张脸因为长,从来没有笑容。每天我们的被叙事者小杏花劳累完活计后,要等到女雇主睡觉去,她才铺开自己薄薄的棉被,把自己小小的身体卷进去。她开始想家了,泪水朦胧中,她看到了她的小乡村。低矮的瓦屋下,杏树开着黄色的花儿,有月亮的晚上,他的七个哥哥围绕着她就像童话里的七个矮人围绕着白雪公主,他们那时还唱歌,唱的都是家乡里的儿歌。小杏花唱了起来,轻轻的贴着房间的空气唱,小白菜啊,泪汪汪,从小没有爹和娘啊——
小杏花停止了唱歌,她觉得不应该唱这么悲哀的儿歌。月色好亮,洒满大厅的白,铺到被子上像一层乡愁。月光把小杏花的回忆拖得很远,静静的空气里只听见她唱,小白菜啊,泪汪汪啊。。。。。。
还是那一首歌。她不唱了,月光依然很满,荡在小杏花的整个意识里。她想起了自己为了两个小哥哥读书,走出来打工赚钱供他们读书。她在深夜说话了。她说,两个小哥哥。她的说带着心在喊,泪水就涌流了出来。她重复说,两个小哥哥,你们读书一定要努力,争取读到大学,以后就不会出来打工了。说到打工两个字她哽咽了。你们的妹妹做不了你们的白雪公主,她现在每天拖地,洗碗,洗尿片,做着被人使唤的奴仆。这点苦,算不得什么的,只要两个小哥哥的成绩好。小杏花说到这里抹掉流在脸庞的泪水,她觉得自己应该勇敢点,她翻身,去婴儿房看了看小主人。被叙事者小杏花每天除了做家务,就是照顾这个小主人。月光下,小主人婴儿般的脸庞像一片光芒照耀着小杏花的心,她忍不住用小手指触摸小主人的手指。但她闻到一股尿味,她叫了一声,小家伙,折磨人呢。
被叙事者小杏花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女雇主就揪着她的头发,从被窝里拖了出来。猪哦,睡死,小宝贝都尿床了。
小杏花条件反射般奔到小主人床旁,发现小主人正冲着她笑,她顾不得头发被揪过的痛,很快的换掉了小主人尿湿的裤子。女雇主走了,小杏花擦洗着窗台,尽管这窗台没有灰尘,小杏花还是把它擦洗了一遍。透过窗体,小杏花看到了花园,花园里的落叶榕有大大的怀抱,一只硕大的蜂侵入室内。这只蜂很漂亮,小杏花不知道它的名字。它盘旋着,绕着房子的墙边飞,刚开始小杏花害怕这只蜂会伤害到沉睡中的小主人,她返回阳台拿扫把想赶走它,然而这只蜂只是在无尽的飞翔着,像在给小杏花表演舞蹈,薄薄的翅膀很透明。这只蜂飞了一会儿,化成弧形飞出去了。小杏花想起了乡村的小学校以及小学校的放蜂人,每到每年的三月四月,放蜂人就挑着蜂箱来了,在小学校的不远处落脚,只有十岁的小杏花正是赶热闹的年龄,她总是逃课去看金色的蜜蜂。有一次,她被一只蜜蜂蛰了一下,她放声大哭起来,随放蜂人的女人正在给孩子喂奶,她牵着小杏花的手叫她不要哭,并挤出乳房的奶水涂在小杏花被蜜蜂蛰了的患处。果然不痛了,小杏花破涕而笑,她叫了一声女人姨。
姨从此就会给杏花一罐蜂蜜,悄悄塞进小杏花的小书包里。小杏花到了晚上做作业的时候才看到,她就将蜂蜜交给妈妈,心里甜丝丝的。小杏花想要是她的女主人跟姨一样好那该多好,她接着又想,那是不可能的,女主人就像乡村邻居家那条恶狗,整天板着脸上的皱纹,稍有不如意,小杏花就成了她的发泄物。
门铃响了,小杏花停止了擦洗窗台。她打开门,门外没有人,一封信塞了进来。家里来信了,小杏花高兴得跳了起来,她那小小的身子因为跳差点失去重心,她扭扯了两下,宽大的衣服舞蹈了两下,像空气中纠结的风。信中小哥哥们写到他们已经考进了大学,现在需要钱去报名。小杏花犯愁了,女主人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给她发工资了。昨天因为不小心打坏了一只花瓶,女主人说要扣除她这个月的工资。没有钱寄回去,小杏花想着还是给小哥哥们写封信回去,叫小哥哥们给其它哥哥写信想想办法。她跑到女主人的房间,找到了一只笔,想了想又插回去,跑回大厅,把自己乡下带来的一只铅笔从背包里取了出来。她写道,亲爱的两个小哥哥,听说你们考上了大学,做妹妹的心很高兴,但是我目前没有钱寄给你们,请你们原谅。她写到这里去婴儿房看了看,小主人睡得正香。南方冬天的阳光照进来,暖暖的,小主人绒绒的脸毛分外的明显。她回来写道,两个小哥哥,这里的女主人很苛刻,坏得像我们邻居家那条恶狗,你们知道的,那条大恶狗从小就追着我们咬。我们的女主人也是对着我乱咬,她稍微情绪不好,就拿扫把打我,我的腿上,手上很多地方都有伤。。。。。。
忍不住一滴泪落在了纸上,打湿了一行字,小杏花用袖口擦了擦,被打湿的那行字变得模糊。她继续写道,这个女主人每顿只允许我吃一碗饭,并且不准我上桌,客人来了假装要我上桌吃饭,拼命的把肉往我碗里放,在别人面前表达出她的伪善。伪善两个字小杏花写不出来了,她咬着笔头想了很久,就在纸上画了两个圈。她接着写下去,女主人还不准我睡觉,只准我爬在小主人的床边睡,要时刻的盯着小主人尿床。要我给小主人讲故事,如果没讲,她就拿我的头撞,还用冷水淋我。。。。。。小杏花哭了出来,爬在纸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她想起了小哥哥们给她讲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她忍住悲痛,拿着铅笔的手在抖动着。小哥哥们,我只有十三岁,为了你们读书,我受尽了这个女主人的屈辱。她剥掉我的衣物,拍下我的照片,以此要挟我,叫我不要说出去她打我的事情。小杏花握铅笔的手因为抖动,铅笔头断了,小杏花从厨房里拿出刀削尖了铅笔。她望着刀,复杂的眼神充满了惧惊,她用刀拭了拭手臂,殷红的血珍珠样滚了下来。这时,她听见了小主人对着她喃喃喊着,小杏花放下刀,奔到婴儿车旁,小主人对她露出纯真的笑,咯咯咯咯,牙齿像贝壳一样,尖尖的牙口,喝了牛奶似的尖。小杏花哄了下小主人,她重新拿起笔写道,只有小主人对我有感情,见了我对我露出笑容。
她最后写道,小哥哥救救我!她写完就把笔搁在背包里去了,看了下小主人,发觉小主人睡着了。她拿着信纸,几步就跨出小区,到了居委会的大门,她开始奔跑。她已经学会了奔跑,用这种方式来对付女雇主对她的毒打。她每次经过居委会的大门,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她。那双眼睛像小学校挑蜂人——姨的眼睛,但小杏花却害怕那双眼睛,她已经惧怕城里人。女主人曾对她说小杏花没有暂住证,居委会的人会把她抓走的。她奔跑过居委会的大门。
小姑娘,不要跑。有人叫住了她。小杏花停住了脚步,她不敢抬起头来看那双眼睛。站在她面前的是居委会大妈。她伸出手来,用手指抚摸着小杏花脸上的一块伤,怜悯的问,小姑娘,你怎么受伤了?
到城市里来从来没有人这样关怀问她,小杏花差点哭了出来,但是她不能说实话,因为女雇主威胁过她,如果把女雇主打她的事件说出来,女雇主就解除她。没有了工作,两个小哥哥就无法读书了。
小杏花说,我不小心碰伤了。
居委会的大妈问,小姑娘,你老家哪里的?
小杏花一听居委会大妈问她是哪里的,以为要查她暂住证遣送她回家。她撒腿就奔跑起来,她就是不停的奔跑,当她奔跑到邮局的时候,刚想把信件投入邮筒,手又收了回来,人徒然的坐在邮筒旁,瞳孔张得老大。如果家里收到这封信肯定炸开锅了,那么她就会丢了这份工作,两个小哥哥的大学梦就破灭了。
她又开始奔跑了,从邮政奔跑回小区,快速的奔跑过居委会的大门。她打开门,去看了看小主人,小主人在清晨的阳光下睡得熟。她又取出铅笔,一笔一划的写着在深圳的美好生活。这里是大城市,每天每顿都吃的是肉,有高楼大厦,花园洋房,连狗到了城市都变成了珍贵的东西。两个小哥哥,我在这里一切都好,祝贺你们考上了理想的学校,过些日子,我想办法寄钱回家。她匆匆写完,她要在小主人醒来之前赶回来,于是她又开始奔跑起来,从大门开始奔跑,奔跑过楼梯,奔跑过小区,奔跑过居委会的大门,奔跑到邮筒,把信投入进去才松了一口气。她又往回奔跑,一刻不停的奔跑,她奔跑过小区,奔跑过居委会的大门,居委会的大妈看见她这样来回的奔跑,心里嘀咕着这小姑娘怎么回事啊,她朝小杏花喊到慢点别摔了。小杏花奔跑到家,发觉小主人没有醒来,阳光融融的照着小主人脸盘。
为了逃脱女雇主的毒打,我们的被叙事者小杏花从此学会了奔跑,只要没事的时候,她就在马路上练习奔跑,她奔跑过汽车,奔跑过荔枝树,奔跑过高楼,奔跑过夏天,奔跑过冬天。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只有先学会自我救赎。如果那天女雇主对她采取人身迫害,小杏花就只有用奔跑的方式对抗。可是有一天,女雇主趁小杏花脱掉衣服后对小杏花采取了毒打,她先是对小杏花不注意,用铝锅砸了小杏花的头,小杏花头部遭袭击突然木了一下,她还没反应过来,女雇主对着她就来了一脚,小杏花栽倒在墙边。等她有点清醒的时候,她发现女雇主疯了,女雇主的面容变成了一只狼,一只恶狗变成了狼群。她开始内心的惧怕起来,她要趁着最后一丝力气找到自身的安全。她指着婴儿车,对着女雇主大声喊叫,孩子,孩子,你的孩子。女雇主终于恢复了理智去看她的孩子,小杏花拿出全身吃奶的力气,打开门,她要逃开这座房子,远远的逃开这所地狱。这个时候,四周都安静了,花园里的路灯闪着最后的光芒,草丛的颜色都寂静。但是居委会的灯亮着,我们的被叙事者小杏花朝着灯光跑去,她想着即使自己被收容了也比呆在人间地狱好。因为女雇主的一脚正好踢在小杏花的大腿上,小杏花想奔跑却又跌倒了。她只好爬,慢慢的爬,用着她求生的勇气,终于爬到了居委会的大门,她用着小小的拳头砸着门,门开了,居委会的大妈出来了,小杏花头晕目眩的仿佛看到了养蜂人的女人,她叫了一声姨。
1993年3月20日,《深圳商报》社会纵横版的头条刊登了一篇题为《斑斑伤痕苦保姆欲哭无泪小杏花》的新闻:3月15日,被女雇主打得遍体鳞伤,体虚难支的小保姆小杏花,终于被翠花居委会**发现并送到深圳市人民医院急诊科.......这次挨打始自12日。(女雇主)用手打小杏花的脸部,用脚踢其胸部及下身,还不许小杏花往后躲避。同时又抓住杏花的头发往墙上死劲撞,直打得小杏花鼻青脸肿,鲜血直流,又强迫小杏花喝下10多杯冷水,并不准她吃饭,不准她睡觉,反复折磨她几次。。。。。。14日上午。。。。。。(女雇主)又用铝锅狠狠揍她,并强迫小杏花脱下衣服,赤身裸体让其拍照。
在这篇报道中,女雇主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鬼,失去心智,没有人性。而我们的小杏花是没有任何对抗的弱者,受尽了女雇主的欺凌,随时丢失她的性命。而在二十年后,我一个叙事者重新找回这个故事,进行了人性的呼唤,让强势者受到鞭策,受到良心的煎熬。在这篇文章中,告诉那些生活在底层的弱者要学会抵抗,学会挣扎,学会自己拯救自己,所以我这篇文章叫做《救赎》。这篇文章结束了吗?我们的被叙事者的命运该何去何从?接下来我的故事才开始。我们的被叙事者小杏花躺在医院里,她受到了全城人的关注。那些善良的人陆续来到医院看望小杏花,他们握着她的手眼泪流了下来,走的时候,悄悄的把钱塞在小杏花的枕头下。从地狱里走出的小杏花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而我们魔鬼般的女雇主呢?被判了两年入监。我们的小杏花在大脑昏沉中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她并没有高兴,她心里想念着她的小主人,小主人失去了母亲?小主人怎么样了?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小主人了?小主人会不会记得她?小主人的童真永恒的进入了小杏花的心。
叙事者说过,这是一座城市对一个底层弱者的拯救。报纸在1993年,3月20日那天刊出后,不但受到善良市民的愤怒,更加引起了市政府机构高端重视。**看到新闻报道后给妇联打了个电话——拯救小杏花。**挂了电话,偌大的落地窗又白又亮,东方的阳光普照着大地,大地上的万物在生长,显得气象万千。
妇联接到电话后,震惊了,同时感觉到自己工作的疏漏,接着就是愤怒。他们召开了一次讨论会——伸出援助之手。关于小杏花事件就这样通过媒体到达了每个善良市民的心,同时,我们的小杏花躺在医院里接受了各个社会阶层的看望和关怀。开始她不知所措,接着显得惊恐,听到那么多关怀的话感动流泪,甚至受宠。伤势在一天一天好转开来,小杏花可以自由的在医院的走廊上走动了,她看着走廊玻璃中的自己,那个微弱的生命不再那么单薄了。她自由自在的走着,甚至伸出手来,她像要飞。
在这座新新城市里涌进了大量的农村劳务工,都是年轻的都市淘金人。在淘金的队伍中免不了涌进一些具有思想的寻梦青年,他们生猛,不服输命运,搏击正是他们梦想的起点和终点。在众多的人口中,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出现在各个媒体版面,关于她的著作一本又一本的出现在城市的书摊上,占据了那个时代的图书销售榜,也吸引了更多的眼球。关于安子这个名字成了家喻户晓的名字,被时代推选为最具有打工代言的打工妹。这个从打工群体出来的作家代表,当时正在《深圳劳动时报》工作。她看了3月20日的新闻报道,震愤地站了起来,抓住报纸的手握成了拳头,闪动在眼眶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心里喊了一声姐妹。
剧痛在她心头来临。
安子看到小杏花的时候,她已经焦虑两天了。这两天她一直等着领导的批示,这种度日如年的日子比心头挖去了一块肉还难受,她觉得她坐在哪里那里就有针插在座位上,站在哪里那里就有毛毛虫在心头啃咬。第三天的中午终于等到领导的批示,让她随同妇联以及人大常委一起看望小杏花。真得到批示后,安子并没有显示出高兴,她心沉重的是一块石头,面对小杏花,那些伤,那些屈辱,那些弱小的命运,在她的身上要重新活回来一次。但安子必须坚强,眼泪只能在心底,作为一个打工代表她必须树立形象,让小杏花站立起来,找到人生的方向。她交给小杏花两本书,一本是《青春驿站》,另一本是《青春絮语》。她对小杏花说,你要站起来。
小杏花看着安子,她仿佛听见过这个声音,像在宇宙中的回声。她问,你是谁啊,那么亲切。
安子说,我是安子。
小杏花的泪水一下子流出来了,仿佛所有的委屈才在此刻倒出来,活在她身上的屈辱要通过泪水才能冲洗干净。也只有这次,小杏花的泪水才流得那么干净。她喊了一声安子姐,然后就说不出话来了。安子走上前去,握着小杏花的手,竟一言未发。临别的时候,安子抚摸了下小杏花的头。说,好好活着,我会再来看你的。
安子回到报社,她的心情无法平静,小杏花的眼睛是明亮的,在安子看来充满了胆怯,那种胆怯在底层打工妹们的身上就像一个印记。她在办公室里焦虑不安,一会坐下,一会站起来。今天是小杏花受屈辱了,那么明天还会有更多的小杏花继续着她们的命运。小杏花无非是幸运的,那么那些不幸运的小杏花的屈辱无处说去。安子的心有些微微颤抖,她坐了下来,眼界充满了一切,她下笔的手指写出的字力度深,和刻上去的一样。她要给小杏花一个说法。第二天,《深圳劳动时报》就刊登了一篇关于小杏花事件的深度沉思录。这一篇报道一出,没想到小杏花事件持温不变,社会各个部门展开了谈论。
小杏花事件席卷了这座城市。
有一天,安子的办公室来了一个人,很沉稳,戴着一副宽边的眼镜。她是安子的朋友叫秦生旺。他直奔安子的办公桌来,问候了下安子,谈话的主题只奔小杏花事件。安子通过小杏花事件展开了一系列临工大扫描,她更多的焦虑是这些打工妹她们的明天在哪里。安子知道秦生旺是一个爱心人士,她就着秦生旺的话题谈论了下去,不到一刻就露出她的底牌。她说,秦总,既然你那么关心小杏花事件,那么请你伸出援助之手,请你把她收留了吧,你们公司那么大可以容纳得下一个小杏花。”
秦生旺说,小杏花在哪里?
小杏花的明天有了希望,安子心头的焦虑放下了。她说,在医院。秦生旺说,带我去看看。事不宜迟,安子就坐着秦生旺的车来到了医院。
病房的门打开了,安子走了进来。小杏花坐了起来,她叫了一声安子姐。她的笑容灿烂中有几分青涩。同时她看见跟着安子身边的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士,她的笑容闪了闪,就闪回去了。安子笑着说,杏花,给你带来一位恩人,他叫秦生旺。秦生旺俯下身去握了握小杏花的手,笑着问,小杏花,你愿意做工人吗?
小杏花低低的回答,我愿意。她把手伸进被子里去了,她望着秦生旺的眼睛还是怯怯的,像藏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兔。
在走廊上,秦生旺问安子,小杏花,很小吧?
安子说,才十三岁。
秦生旺说,那么小,怎么就出来打工了。
安子说,你不懂的,农村的孩子都命苦,都这个年纪出来打工。秦生旺不知道怎么回答安子了。只说,如果安排在厂里,小杏花是童工,不合法规了。安子说,秦总,你有什么高见吗?秦生旺想了想说,小杏花还处在读书的年纪吧。这样,我们公司支助小杏花读书,学费和生活费公司全包,直到她大学毕业。安子,你看这样行不行?
安子立马说,秦总,你想得周到,小杏花的命运有了转折。秦总说,小杏花毕业后归我们公司上班。安子说,那是自然的。
满是杏花开满的学校里,小杏花不允许别人叫她小杏花了,大家都叫她杏花。尽管读书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杏花还是有些郁郁寡欢。她不擅长和同学们来往,常常一个人呆在教室,一幕一幕的往事总在她的心头徘徊,像电影一样重复着。有时,她走到教室外面,看着杏花飞舞,思绪飘得很远很远。课业对于小学没有毕业就来上初中课程的杏花来说显得过于沉重。
她总是想把注意力聚中到书本上来,内心的不安袭击了她,世界好像制造了许多噪音,在她的耳边回响着。
杏花想念着小学校赶蜂人的女人姨。好在中学离小学校只有十里。一天星期天,小杏花背着书包去找姨。
她不知道姨还在不在小学校,小学校的杏花开败了,黄澄澄的杏子也摘过了,但是小学校满坡满地的油菜花却是金黄金黄的,像一罐罐蜜糖。
夏日的残阳还是像火一样,蜜蜂还是在忙碌着它金色的翅膀。杏花走到临时搭建的蜂房,她没有看见姨。她想,这么多年了,这里的赶蜂人早就换掉了,一路一路的来,一路一路的又去了。即使是姨,这么多年,也肯定不认识她了。她这样想着,走出了蜂房。残阳下她看见一 个女人的身影,在哪里收东西。杏花走了过去,叫了 一声姨,姨说,你还认得我。小杏花说,认得,当然认得。姨说,姑娘,听说你去城市了。杏花说,姨,我发生了好多事情。
姨说,我听说了。
杏花说,姨,我遇到了坏人,也遇到了很多好人。
姨说,姑娘,你长大了。
杏花说,姨,我现在被好人送回来读书了,可是我还是不够快乐。杏花说着就流泪了,眼泪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姨说,姑娘,苦了你了。
姨说,姑娘,你跟我来。姨让杏花看蜜蜂产蜜的过程,蜜蜂死亡的过程,在那个下午,杏花仿佛完成了她生命的最后洗礼。
她记住了姨的话。蜜蜂的生命只是为了酿成蜜。
同桌的男生是一个调皮的学生,叫她照顾生。叫的次数多了,杏花倔强的回答,那又怎么样。调皮男生叫了她一声小保姆,这一次杏花哭了,哭了很久。调皮男生递过来一本小说,不哭了,借小说给你啊。他怕杏花告状,自己会受到处罚。杏花哭得更大声了,她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心灵的压制使她沉重得难以负担。调皮男生只好说,不要哭了,我以后给你补习英文好了,你英文那么差。这时候杏花真的不哭了,她抬起眼睛来,你说的是真话。调皮男生说,当然说的是真的。杏花高兴了起来,她抹掉泪水,挤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调皮男生叫曾家以。曾家以揭开了杏花朦胧的爱情,那种最初最纯的爱情,像早晨的雾,看不太清楚。杏花原本以为曾家以只是哄哄她,为的是不要让杏花去告状。那知道,曾家以是认真的,他每天都去杏花家给杏花补习英文。一学期没完,杏花的成绩很快升了上去,可以名列前五名了。
杏花的脸上很快有了笑容。像春风一样吹开了她心底那朵最美丽的杏花。
学校里再也没有同学对杏花鄙视,再也没有同学对杏花提起照顾生,再也没有听见有同学叫杏花为小保姆。而曾家以,成了杏花家的熟客。初中一毕业,他们双双的升入了重点高中。杏花出落得有了线条,那乳房开始绽放,一双眼睛也像杏花一样左顾右盼。曾家以也长得挺拔,皮肤黝黑,说话声音洪亮。他们在朦胧中已经挣脱了出来,眸子都变得清澈起来了,偶尔碰到一起,就显得回避。身体与身体之间保持着一定的尺度,也相互吸引着。一转身,距离和错别都在里面。
有次,他们不由得手指碰到了手指。杏花神经质的抖动了一下,而曾家以赶快缩了回来。杏花心中的慌乱像黑夜奔跑的麋鹿,她跑开了。曾家以呢?手缩了回来,又想伸过去握着她的手。他看着杏花慌乱的跑开,心也砸开了,呆了一样站在原地。
他们像两个站在河两边的傻子,谁也没有说出心中的话来。爱情终结在高考之际。杏花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曾家以呢?他落了榜,他死活不肯见杏花。没过几天,他就去参军了。在大学里,杏花认识了赵广泉,赵广泉除了外形上有些像曾家以以外,却是多情得多了。他会说多情的话,大学里杏花有赵广泉的爱情陪伴,也就不枯燥了。杏花春节回家,碰到曾家以结婚,在新娘新郎闹洞房的时候,杏花流下了眼泪。只因为最初的爱情还活在心底。两个小哥哥也成家了,在县城上班,吃国家口粮。大年三十一家人团圆在一起吃着团圆饭,两个小哥哥拼命给杏花夹菜。杏花又回到了七个矮人和白雪公主的童话中去了。
夜深了,杏花的泪水来了。曾经的伤疤会时不时的在心头挥之不去,这么多年来,她都在刻意忘记,也在回避过去的自己。从秦生旺先生的公司给杏花寄来的生活费会让杏花想起那座城市,以及在那座城市受到的屈辱会历历在目。她也会想起居委会的大妈,她会想起打工族出来的安子,是安子引来了秦生旺,是秦生旺的公司给了杏花第二次生命。他们怎么样了呢?但愿好人一生都平安。杏花每次在醒来的时候,心中总是祈愿着她生命中遇见的好人,她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即使有,他们也不需要。那么杏花只有心中祈愿。其实,杏花的心里但愿这一切不存在,她在心底曾多少次的拒绝秦生旺公司的支助,这种纠结的心理,产生着一种看不到的矛盾。只是曾家以的婚礼让杏花最初死去的爱情复活过来,当初,他们没有说出来,并不是不懂得爱情。不说出来,只是因为杏花曾经受过的屈辱,像一条无形的河流,无法跨越。曾家以是知道杏花受过的屈辱的,杏花更加清楚,她无法向一个优秀的男孩表达她的爱情,而曾家以心底也有底线,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最初的爱情就这样轻轻折断。大学三年,杏花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过去,赵广泉是不知道杏花曾经的屈辱,他们的爱情成了一条平行线,怎么走都是看到对方的地平线。如果不是曾家以的婚礼,杏花会很幸福,也不懂得流泪,也不会牵起她的爱情。两个小哥哥殷勤的为她夹菜,杏花心里清楚。月亮好圆啊,杏花的心里别有一番滋味。透过窗,杏树在初春开始萌芽。杏花想起了赶蜂人的女人姨,继而想起姨的话,蜜蜂的生命只是为了酿成蜜。她心里就甜了,多么朴实的话啊,现在想来,它就是人生的哲学。
大学毕业,几辆车停在了校园。杏花见到了秦生旺和安子。他们果然不食言,要来接杏花到深圳去工作。随同来的还有市领导。杏花除了诧异就是纠结。杏花现在是大学文凭按理是不缺工作。但知遇之恩,让杏花陷入矛盾中。安子对杏花说,她现在创立了家政公司,他们革新了保姆这个名称,叫家政师了。如果杏花敢兴趣,也可以加入到公司来。面对着众多的压力,杏花都点头。
八年了,杏花在秦生旺的公司八年了,也就是在这座城市生活八年了,这日新月异的城市包容性更大了。杏花也结婚了,赵广泉跟随杏花到了深圳,到深圳后,他听说了杏花的故事,他说,经历是一座富矿。他们的爱情还是一条平行线,相互结伴一直往前走。当杏花和赵广泉的爱情结晶降生的时候,在孩子的脸庞杏花会想起她的小主人。在那个人间地狱里,小主人是唯一爱她的,他纯真的笑容镌刻在杏花心里,使她无法忘怀。
我们的被叙事者杏花总想起居委会的大妈,她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也没听到杏花对她说一声谢谢。有一天,杏花买着大包礼品去翠花居委会,她没有见到居委会的大妈,询问大妈去向,没有一个人知道。杏花心头长吁了一声。她低着头走出居委会的大门,远远就有一个人疯狂的向着杏花的方向奔来,后面有一个人在追赶。杏花来不及闪,双双摔倒在地。追赶的小伙子先扶起杏花,年龄大概在十八岁。小伙子道歉的笑容让杏花心头颤动了一下,她叫了一声小主人。但小主人不认识杏花了。小伙子不知道杏花说什么,再道了歉,就去扶另一个妇人,小伙子叫她妈妈,杏花一眼认出了是当年给她屈辱的女雇主。女雇主已经精神失常了,眼神依然凌厉,在杏花看来那是弱的表现。
杏花走上前去。这个故事就这样被我结束了,当有人看到这个故事,正走过城市的钟楼,一声当——,我们回过头去,发觉已经二十年了,多少皱纹和花白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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