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爆竹声中迎来了除夕,这农历腊月的最后一天,因为与春节首尾相连,总是格外热闹与喧阗。除夕意为“月穷岁尽”,旧岁今夜止,夜半迎新年。所以,这辞旧迎新的除夕之夜,总是让华夏儿女们浮想联翩,载歌载舞,老得不能再老的风俗和新潮得遗老遗少们不忍多看一眼的新娱乐,同台演出,共庆佳节。这一天,每一个人都可以抛下人世间的种种恩怨情仇和种种忧愁,欢天喜地地过年,无论是战争还是瘟疫,都吓不跑这古老的节庆和欢乐,像在战争年代的古希腊,每当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火炬点燃后,战火停息,敌人成了朋友。
在除夕这一天,朴博、顾佳和家里人将瓦屋和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在木门上贴门神,在门边贴春联,在屋檐下挂了两只红灯笼,在院子的芒果树上挂了八只红灯笼。当然,还有那顿全年中最具仪式感的合家团圆的晚饭——年夜饭。朴博的父母先用一只熟鸡、三碗白米饭和三杯白米酒祭拜祖先的灵位,并点上三炷香,烧些冥纸,缅怀有血缘关系的祖先,这已经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习俗,符合源远流长的宗族观念。随后,他们一家人才围成一桌,喜气洋洋地享受着丰盛的年夜饭。
朴博吃完年夜饭,本来想出去小县城,和久未谋面的老同学聚一聚,叙叙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留在家里。他们陪着年迈的父母,坐在电视机前,啃着瓜子,吃着糖果,观看CCTV的春节晚会,聊聊家长里短,聊聊小村庄的变化,聊聊小村庄的人情世故。
朴博的弟弟,吃完了年夜饭,则跑去村子里的小卖部赌博去了。每年的春节,那些走南闯北谋生的年轻人,都会回到这穷乡僻壤,也许过惯了外面世界喧闹的生活,耐不住乡村的宁静,他们习惯了聚集在热闹的小卖部,摇骰子赌大小,玩牌九赌点数,赌红了眼,沉迷于一赌暴富的幻想中,难以自拔。他们赌的是运气,却也愿赌服输,不耍无赖,但输了钱的人总想赢回本钱,赢了钱的人总想赢多一点,有输有赢地继续下去。他们通宵达旦地围着一张桌子摇骰子或玩牌九,总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洋溢着春节喜庆的春节晚会,在众多明星名人的祝福声中,落下了帷幕。已是子夜零点,朴博的耳际,响起了不绝于耳的鞭炮声,整个乡村的空气中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硫磺气味,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节日的欢庆。朴博在自家院子,亲自点燃了长长一串的鞭炮。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附和着其他家的鞭炮声,响彻寰宇,打破了小山村的宁静,噼里啪啦地回荡在古老的大地,寄托着某种情怀和思念,延续着古老的风俗,似乎想唤醒万物破土而出,在风中诉说着什么。
当朴博还小时,除夕之夜点火放鞭炮,这神圣庄严的仪式,总是由他父亲完成,这是不二选择。后来,他出来工作后,如果能够回家过年的话,点火的仪式则由他执行,像跑接力赛似的,父亲默默地将接力棒递到了他手中,完成了父亲的使命,让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传统无声无息地延续下去,像千年不死的胡杨树,将嗜水的根深深地扎入大地的黑暗深处,不屈不挠地挺立在恶劣的戈壁滩或沙漠里,摆出了不轻易向恶劣环境妥协的姿态彰显着它们的存在。
这一夜,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虽然不绝于耳,却没有让人歇斯底里地抓狂。朴博和顾佳,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沐浴着嘹亮且可爱的鞭炮声,呼吸着刺鼻的硫磺气味,呼吸着欢乐的气息,安然入睡。
在梦境中,朴博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来无踪去无影的空灵,不知使用了什么神秘的法术,牵引着他的意识,潜入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在那里,鸟语花香,瓜果飘香,山清水秀,牛羊成群。人人都安居乐业,没有杀戮,没有犯罪,没有哭声,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平和。匪夷所思的是,在空灵的魔力作用下,他可以和各种各样的鸟交流,和形形色色的植物交流,就像儿子和母亲对话那么简单。在梦里,他感觉得到——树木的婆娑声和鸟类的鸣叫声,竟然潜藏着这么多惊人的秘密和他孜孜不倦地寻找的信息,正如坠机飞机的黑匣子,里面隐匿着坠机的来龙去脉。它攫走了他的意识,卸下他沉重的皮囊和生锈的思想,飘荡在一个人人向往的童话世界,跨越了不可逾越的鸿沟,自由自在地和一朵花、一只鸟或一条鱼窃窃私语着,分享着来自不同世界的故事,交流着不同种类的意识。他不甚惊讶的是,它们和他一样,也有感情,也有着像他那样的喜怒哀乐,也会为凋谢的花或被砍伐的树木而伤心,为长出的一片新叶子或绽放的花朵而欢喜。在这个虚空的世界里,它没有扼杀了他纯洁的灵魂和纯粹的思想,它默默地清除着他潜意识里的罪恶的欲念和肮脏的思想,像360杀毒软件删除木马病毒那样。它牵着他的右手,乘着风,驾着云,穿越厚重的时空,轻飘飘地回到纯真无邪的童年时光,随心所欲地呈现着生命的原初姿态,寻觅着单纯的快乐。他像一朵云那般飘荡在无比美妙的童话世界,与花鸟树草为伴,与蓝天白云为伴,自由地呼吸着氤氲之气,怡然自得地倾诉着一个生命的诉求,不为名,不为利,只为了超脱生命的孤独和痛苦。
清晨,一阵急促的鞭炮声,吓着了空灵。或许是刺眼的光芒惊吓了它。它没有任何选择地从躯体的第八窍逃逸了。朴博那轻飘飘的身躯,恢复了重量和具象,恢复了感觉,从云端之上坠回婆娑世界,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他睁开惺忪的双眼,又坠入尘埃里,挣扎在这个爱恨交加的大千世界,痛并快乐着。他情不自禁地回味着模糊且美妙的梦境,依然有一种甘甜的滋味流淌在血脉之中,滋润着日渐衰老的身躯,不亚于喝一杯鲜榨雪梨汁那么惬意。
朴博吃过早饭后,和父母说一声,便开着摩托车,搭着顾佳,到梅关古道赏梅花去。
在这条熟悉又陌生的路上,朴博双手握稳摩托车的把手,踩大油门,风驰电掣在冷嗖嗖的乡间小路上。在寒风中骑行,凛冽的寒风,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切割着他裸露的脸,僵化着他的双手。他享受着加速度涌出来的快感,享受着被四面八方的风簇拥着的飘飘然。坐在后面的顾佳,使劲地搂住他的腰部,将脸庞紧靠在他的后背,得以避开刺骨的寒风。这呼啸的寒风,没有吓退他们,没有分裂开他们紧密相连的躯体,反而让他们更紧密地融合成一体,对抗着凶险莫测的未知世界。
他们在冷清的小路上,开了大半个小时,才抵达梅关古道。
此时,正是满山梅花凌霜傲放之时。古驿道两旁的梅花,不惧严寒,傲立枝头,盛放在漫山遍野,争奇斗艳。他们悄悄地在走到梅阁,惬意地观赏着盛开的梅花。这里,有腊梅、红梅、绿梅和珍珠梅,近看远眺那数百亩的梅园,秀枝横逸,百态千姿,甚是美艳,呈现一派“入山无处不花枝”的景观。观赏着严寒中盛开的梅花,他忽然想起了绽放的樱花,单独的、一小朵一小朵的樱花,是那么的渺小,但一旦它们排山倒海地同时绽放,又排山倒海地同时坠落,却能带给人们惊心动魄的震撼,总是完美地诠释着“个体”的孱弱感与“集体”的压迫力。
他们带着欢快的心情,徜徉在暗香浮动的梅花海洋中,,徜徉在古老的青石路上,逐一地游览着饱经沧桑的驿馆、憩云亭、将军祠、关楼、云峰寺和六祖庙。
朴博呆在家乡的几天,不知是哪根神经受到了刺激,总有一种逃离大都市回到小县城扎根的念头萦绕脑海,如钉子嵌入木板,欲拔不能。这种汹涌澎湃着的念头,在他和那些意气风发的儿时伙伴或混得风生水起的同学接触后,更是变本加厉地折磨着他。他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行人,彷徨在十字路口,左右为难,不知路在何方。
在一个万籁寂静的夜晚,朴博终究抑制不住这份沉重的念头,小心翼翼地向顾佳倾诉了出来。
“亲。睡着了吗?”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的朴博,挨近顾佳的耳际,轻声细语地问,像蚊子嗡嗡地叫。
“还没呢。怎么了?”顾佳忽然翻了一个身,贴近他耳际,轻轻地回话。
顾佳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不习惯过于宁静的夜晚,回到他的老家,也算是她名义上的家,总是辗转难眠。
“这几天,我的脑海里总是有种想法,不知该怎么跟你说。”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甭拐弯抹角了。”
“其实,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想法。只是,我,我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你说我们在大城市苦苦地挣扎,为了什么?”
“不就为了活得体面些,活得像个人样。为了让我们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站在同一起跑线,让我们的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有更多的选择,有更好的发展空间。对不对?”
“但是,你想过没有,凭你我那点工资,如果想在新安市买一套房子,不知猴年马月才买得起。我们再怎么努力和拼搏,也难以拥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归宿,除非我们中了六合彩的头等奖。”
“你的话里有话,你想怎么样?”
“我的想法是,我们与其在大城市苦苦挣扎,活不出自己的滋味,找不到自己的归宿;不如换个活法,回到小城市发展,说不定,活得更有滋味,活得更精彩呢。你说呢?”
“你的意思是,逃离大城市,回到你老家这边生活、工作吗?”
“是这个意思。毕竟,我们在这里,可以买得起房子,这里有我的亲人朋友,想做点什么事情,也有人脉。”
“但是,你想过我的感受吗?第一,我听不懂你们的方言。第二,我不习惯你们这里的生活方式,包括这里的饮食。第三,我融不进你们的小圈子。第四,我们在新安市打拼了那么多年,所有的人脉都在那里了。你让我,回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从零开始,重新规划一个赞新的人生,我接受不了。”
“我觉得,时间长了,你慢慢就适应了。回来这边,我托熟人给我们介绍一份稳定的工作岗位,按部就班地工作,平平淡淡地生活,绝不比蜗居在新安市差。”
“我不能接受你的想法,不同意你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我身边的一些朋友,逃离大城市,回去他们老家的小城市,呆了一段时间,还不是又乖乖地返回到大城市。他们就像提前买了返程车票。”
“这些人没点勇气和骨气!跟逃兵没啥两样。既然逃离了,又何必逃回来?”
“他们也许是不习惯小城市的人情世故,也许是不适应小城市的慢节奏生活,也许是不甘心浑浑噩噩地在小城市过一辈子,也许是没有更好的发展空间。小城市,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你想想,我们如果不逃离,那不是得蜗居在城中村里生活一辈子吗?那不也是过得像一条狗吗?”
“你太悲观了。我们可以申请政府的公租房来居住。退一步而言,如果申请不到公租房,买一套便宜的小产权房,也行。”
“公租房?听说,申请公租房的人,排队都快排到月球去了。可能等到你我退休了,都还未轮到我们呢。”
“你真的不愿意回来这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