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题记:我一直在想,要是没有打工,要是没有深圳松岗,我不知道自己走的将会是什么样的人生道路。
一
清晨,出租屋透进了一丝亮光。我慌忙翻身起床,背着换洗衣服去厂里报到,脸上写着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那厂在潭头二工业城,厂名叫加利灯工艺品厂,我应聘的岗位是工具室文员。
路上没人,我的脚步声唤醒了睡梦中的小镇。风轻柔地抚摸着脸颊,鸟儿在树上跳跃着唱起了欢快的歌谣,突然扑闪着翅膀向天空飞去。路边的草坪,草坪后面的一幢幢厂房,天空中飞过的鸟儿,犹如一幅精美的油画,给人一种美妙的遐想,露出了希望的光芒。
我跟在人事文员后面,一步一步走进了工厂的大门。当我无意中回过头去,看到姐姐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望着自己点头微笑。姐姐怕我找不到工厂,偷偷跟在后面,和我一块进了工业城。姐姐的目光充满着期盼和信任,一股暖流顿时淌遍了身子的每个角落,我握紧拳头轻声告诉自己:不管这份工作多苦多累,你一定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不让亲人失望。父亲去世了,母亲体弱多病,弟弟还在上学,你要用自己那稚嫩的肩膀为他们撑起一片温暖而晴朗的天空!
我把工卡轻轻放进卡槽,“咔嚓”一声,开始了自己的打工生活。这声音由陌生变熟悉,一直在我那漫长的打工岁月中响起。
去工具室,从光线暗淡的冲床车间走过,里面弥漫着一股灼热的气息。震耳欲聋的冲床声起起落落,沉闷而单调,厂房仿佛也跟着晃动起来。从走进厂大门那一刻起我就在想,工具室到底是什么样的部门,工具室文员的工作职责又是什么呢?工具室有六七十个平米,门口摆着一套办公桌椅,靠墙三面立着三个涂抹着绿色油漆的货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料,我一样都不认得。一个扎着辫子的女孩,穿着米白色的厂服,低着头填写着报表。
“刘荣,这是你师傅。你的嘴巴要甜一点,多叫她几声。”人事文员开着玩笑说。
女孩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望了望我,摇摇头说:“你别听她的话,我叫郑海燕,湖南人,叫名字就好!我一个女孩子,你叫我师傅,我就一下子变老啰!你不要怕,工具室的工作简单得很,主要负责生产车间辅助材料的收发,学一下就会,细心一点就好了。我要把你带上路,才会离职走人的。”
我刚来厂里,一点点感受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紧张得双手不晓得放哪儿。可听了郑海燕的话,见她是个随和的人,没有了刚来时的慌乱和紧张,内心一点点放松和平静下来。郑海燕从门背后找来一把椅子,抹了抹灰尘,让我坐下。她用碎布抹灰尘时,嘴角不经意浮现出笑意,丝丝暖意在我的心间弥散开来。望着她那真诚而友好的目光,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轻松和踏实。郑海燕开始带我熟悉工具室的工作流程,我跟在她后面楼上楼下跑着,一下给供应商收货一下给生产车间发物料。郑海燕走路很快,上梯子时脑勺后面的辫子就一下一下弹跳起来。
第一天上班,忙些零零碎碎的事儿,可我觉得工作就像一团乱麻,还是理不出头绪来,丝攻、砂轮、打磨片怎么也分不清。手头的工作还没忙完,下班铃声响了起来。厂里有几百人,车间员工在搭着铁皮的大饭堂吃饭,里面不透风,热浪滚滚,闷热得像蒸笼,风扇使劲地吹,脸上还在不停地冒汗。管理人员坐在装有空调的小饭堂就餐,三菜一汤,有鱼有肉。那菜叫空心菜,一棵一棵很长,好像没有用刀切断,吃起来还会发出声响。
晚上不加班,保安队长带我去厂房后面的宿舍楼安排床位。队长是广西人,身材魁梧,夹着舌头说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听着有些吃力。宿舍住四个人,墙面开始脱落,狭长的铁床很旧,地上落满了铁锈。坐在摇摇晃晃的铁床上,抚摸着脚底板的厚茧,想起那些还在大街小巷找工作的兄弟姐妹们,我觉得自己有了处遮风挡雨的地方,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进厂有了工作,我好想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把连日来找工作的困乏消散出去。可我躺在摇摇晃晃的铁床上,想起了老家的母亲,想起了她的孤苦,睡意全无。听人说深圳是一座离梦想很近很近的城市,我的梦想真的很简单,出门打工挣点钱,让母亲过上几天舒坦的日子!
我跑去电话亭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自己找到了工作。母亲刚从地里割草回家,一路小跑赶来村旁的小卖铺接电话。她在电话里喘着气说:“娃娃,找到了工作就好好干。你爸不在人世了,你要活出个人样来,不让人家笑话!”
挂了电话,从电话亭出来,泪水很不争气地模糊了我的双眼……
第二天,郑海燕让我收发物料,她在一边看,指出不足的地方。她是一个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把自己积累的工作经验写在笔记本上。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花多少钱都买不到。那以后的日子,在工作中碰到一些问题,我翻开笔记本看了看,总会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三天后,郑海燕辞工到期了。我站在工具室门口,望着郑海燕拉着带有辘轳的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出大厂门,脑袋后面的辫子一晃一闪地弹跳起来。我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五肺六腑,空空荡荡的。那年月,打工的兄弟姐妹们很少有人用手机。郑海燕离厂后,我和她失去了联系。进厂打工遇到一位好师傅,工作中就会少走弯路。不管郑海燕是回了湖南老家还是留在深圳找厂,我在心里默默地祝她永远平安快乐!
郑海燕走后,我从生产车间借来四名工人,把工具室彻彻底底整理了一遍。我们把货架上的物料用大纸箱装起来,用湿拖把擦货架。货架好几年没擦过了,弄几下拖把变黑了,拧出来的水黑漆漆的,像墨汁一样浓。擦干货贺,接着用抹布抹去物料上的灰尘,分门别类贴上标示。几个人进进出出整整忙了一天,工衣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鞋子湿漉漉的,双手粘上了油漆半天才洗掉!可看着整整齐齐清清爽爽的工具室,流多少汗水都值得!干好手头的活,才对得起老板给的那份工资呀!
我一直忙着打扫卫生,不知道董事长什么时候来到工具室门边。他是一个平易近人的老板,伸出大拇指对着我说:“我没有看走眼,你是一个实在的人!好好干,有付出就会有回报,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想着把手头的工作做好,才不会辜负老板的信任!要是没有他给我一次工作的机会,白己还在大街小巷奔走着找工作哩。
时光慢慢流逝,我渐渐适应了打工生活,一切都顺利的展开。
不加班的夜晚,我喜欢去外面走走逛逛。出宿舍楼,顺着一条水泥路往前走,拐弯处有棵大榕树,树下搭着一间铁皮屋,没想到这简陋的铁皮屋是一间旧书店。我走进去,看到里面摆着两个书架,上面摆着一本本小说。那些小说,可以买也可以租,买一部十块钱。要是租书的话,交十元押金,每日租金五毛钱。打工人的精神生活困乏,靠这一部部小说打发孤寂而漫长的夜晚。铁皮屋歪歪斜斜的,我担心它会在一场狂风暴雨中倒塌。可当工厂搬去东莞,我从那棵榕树下走过,铁皮屋还在,几个穿着厂服的打工兄弟坐在门边津津有味地看着小说。
周未晚上,好些厂没有加班,街上挤满了人。路边有露天歌厅,有人微闭着眼,深情地唱起了歌,动听的歌声在松岗的夜空来回飘荡,犹如一粒粒圆润光洁的珠子,撒落在小镇的角角落落。《电话情思》、《一封家书》、《窗外》等经典老歌,就像一杯杯浓郁而醇香的窖酒,让异乡漂泊的游子沉醉在这迷人而美好的夜里。这样的夜,凉风送爽皓月当空,飘荡的歌声温暖着那些单调而乏味的打工日子,演变成打工岁月中温暖而美好的回忆!
我喜欢站在书摊前看书,想着这些小贩在人来车往的夜市摆摊卖书,挣钱养家糊口不容易。站着看了一会儿书,我会买上一本杂志,带回宿舍看。一行行文字就像一缕缕阳光,一点点透进心里。正是这一本本纸页发黄的杂志,让我的天空漏进来一抹亮光,心变得躁动不安起来。我提起搁置已久的拙笔,在洁白的稿纸上写下了几百字的散文《都是工卡惹的祸》。没想到这篇散文居然在《大鹏湾》杂志上面发表,收到了三十多块钱的稿费。这笔少得可怜的稿费,点燃了湮灭已久的文学之灯,让我坚信明天的生活会越过越好!
家里处处用钱,领到工资后,我仔仔细细数了几遍,留着几十块钱买书看,余下的全寄给老家的母亲。从潭头去松岗邮局,坐公交车只要一块钱。一块钱可以买一本旧杂志,我连一块钱也舍不得花,顺着107国道一路跑去邮局,路边的大树和房屋仿佛也跟着自己飞起来。
我握着笔,一笔一划填写着汇款单,眼前浮现出母亲的笑脸。站在人群中排队,握着汇款单,忘掉了打工的苦累。我在想,只要努力工作,明天的生活会渐渐好起来的,让母亲过上舒坦的日子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当我从窗口把花花绿绿的钞票和汇款单递给工作人员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与满足。
从邮局出来,我没有急着回厂,而是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走在松岗的大街小巷寻找着书店。汗水从脸上掉下来,吧嗒吧嗒落在烫热的水泥路上。口渴了,我就喝点纯净水。肚子饿了,我就买两个干馒头吃。可当我在白马路一家不起眼的书店看到自己喜欢的小说《平凡的世界》时,爽快地掏钱买下来,眉头从不皱一下。捧着心爱的小说坐在国道边的草地上,看着看着融入进故事情节中去,烫热的泪水一次又一次蓄满眼窝。直到小镇燃起了一盏盏灯火,饥肠辘辘的我才赶回厂去。
2005年6月,工厂搬去东莞大朗,我留在松岗找工作。找工作的那几天,我一直想着加利灯这家工厂,那是我来松岗进的第一家工厂。正是在厂里积累下来的工作经验,让我有了资本从容地面对今后的打工生活。
打工的下一站会是在哪里呢?
二
我进旭登厂是2005年7月。工厂在东方工业一街,不远处是东方菜场。菜场对面是格第电子厂,听说有几千人。
我分在金箔仓,冯组长带我去二楼仓库。推开铁门进去,听到了排气扇发出的呼呼声,散开的金箔发出唰唰唰的声响。一条黄色的斑马线,把金箔仓一分为二,右手边放彩丽膜,左手边放金属膜。
金箔仓有两名老员工,一个是广西的陈致佳,另一个是陕西的黄鹏。陈致佳梳着偏分头,喜欢唱歌,唱歌时轻晃着头微闭着眼,深情而专注。他的歌声动听得很,总会触摸到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部位,听着听着让人一点一点感动起来。黄鹏个子很高,说话时声音很轻,一笑就露出了洁白的牙齿。金箔仓存放着几千种金箔,他们两个手把手带我熟悉仓库的工作,我一点点融入旭登这个温暖的大家庭。
在金箔仓上班,白天主要是退料,晚上给生产车间发料。车间用剩的材料,核对品名和数量后,一支支放回储位。有些标识卡破损了,用透明胶带粘好。晚上发料,接到生产车间的领料单后,用叉车叉高四四方方的发料架,拉到过道上放着。在储位上找好领用物料,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放到发料架上。金箔一圈一圈卷在纸管上,一支金箔长1000米,宽1米4,重40多公斤,一个人搬抬有些吃力。发完一种金箔,就在品名前面划勾。刚开始,发料架上的物料不多,一个人就可以拉着走。物料越发越多,发料架越来越沉,时不时听到叉车发出“咔嚓”声响。一个人拉不动,另一人就在后面推,车轮滑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印痕。领料单多时,一个物料架放不完物料,只好把用量大的物料一支支码在栈板上。发完材料,快到下班时间了,喝点水洗洗手,刚把门窗关好,下班铃就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