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题记:一个周末的黄昏,落日余晖静静地涂抹着松岗这座工业小镇,高低错落的建筑群披上一层羽翼般的光彩。一只腿脚细长的鸟儿在柔软的草地上移动着灵动的身子,往不远处的树上飞去,发出了动听的歌声。我坐在文化广场的凉亭上,望着107国道上那緊华喧闹的车水马龙,路旁那林立的高楼大厦,还有那闪耀的万家灯火,心底尘封的陈年旧事开始一点点翻腾起来,一幕幕清晰地从眼前滑过……
一、潭头
日子像清澈见底的溪水,悄无声息地流淌。不知不觉我来深圳打工二十多年了,一直没有离开松岗,这小镇的角角落落街街巷巷挤满了太多太多难忘而美好的回忆!
城中村,顾名思义就是城市中的农村。这些年来,我经常想起一个叫潭头的城中村,想起那些连门窗也没有的铁皮房,想起了住在铁皮房里的表姐。我至今还记得时间是2001年8月,一个细雨濛濛的清晨,初出校门的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生养自己的小山村,坐上卧铺大巴,怀揣五彩缤纷的梦想来见不到雪花的深圳闯荡。卧铺大巴过了东莞长安,睡我下铺的刘雄打着呵欠说松岗是深圳的西北大门,过了长安就到了松岗。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还没反应过来,卧铺大巴狂奔着驶入了松岗,车窗外的草地和更远处的楼房一闪而过。轰隆隆的马达声一路上响起,仿佛唤醒了沉睡中的小镇……
卧铺大巴在潭头路口停了下来。从大巴下来,胃里翻江倒海,我用手捂紧嘴巴,使劲忍着才没吐出来。我揉了揉酸胀的双腿,摸了摸衬衣口袋里的几百块钱,那钱残留着母亲的体温,散发出母亲的味道!我背着装有几件换洗衣服的行李包跟在刘雄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从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有些紧张,有些慌乱,但更多的是激动和期盼!我一步步往陌生的潭头村走去,不晓得今后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
巷口有家不大不小的百货店,刘雄带我走进逼仄的巷道,两边是简陋的瓦房和连窗户也没有的铁皮房。那些烟火熏染的瓦房,望着熟悉而亲切,让人有种回到家里的感觉。瓦房旁边有块狭长的菜地,地里长着水嫩的白菜,让人眼馋。我一下子想起了老家的母亲,闲不下来的她这时侯正在菜园忙着,弯着腰用粪勺舀起粪水,一勺一勺往菜根浇去。一棵棵一行行水嫩的白菜,铺满了母亲那寂莫的世界!
走在阳光照不到的巷道里,望着张贴在墙上的大大小小的广告,我觉得自己走进了迷宫,分不清南北东西。一条小花狗对着我“汪汪汪”叫起来,刘雄扬扬手,小花狗夹着尾巴往巷道深处逃去。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坐在一棵龙眼树下摇晃着脑袋哼唱粤剧,尾声拖得很长,我半句也听不懂。刘雄住的是一幢五层的出租楼,房子有些旧,大门口停满了自行车。一位妇女在做手工活,把一些透亮的珠子一串一串穿起来。她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瞟了我一眼,又低着头忙起了手工活。上了梯子,昏暗的走廊上扔满了果皮纸屑,出租屋的铁门边,摆放着鞋架和垃圾篓,散发出一股霉臭味。出租屋四四方方的,刚好摆下一床一柜,墙璧被油烟熏得一片漆黑,斑驳的墙面开始脱落。放下行李包,刘雄从床脚找来凳子,按一下开关,电风扇呼啦呼啦响了起来……
刚喝了杯水,姨妈家的表姐就来喊我去她那儿吃饭。表姐在一家电子厂上班,为了省点钱,住的是没有窗户的铁皮房。深圳这边天气热,就算吹着风扇,坐在铁皮房里还是浑身冒汗。表姐忙着拣折耳根,这折耳根是她从超市买来的,味道比山坡上长的淡。她把折耳根上的绒毛槎掉,再掐成一截一截的拌吃。表姐问起了母亲的身体,还说起了去世大半年的父亲。不知为什么,只要有人提起去世的父亲,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很不争气地掉了出来。表姐见我难受,开始安慰我:“弟弟,别难过,眼前的日子是苦了些,可只要有信心,往后的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
表姐说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枕头底下小心翼翼地取出五十块钱,硬往我的手里塞。表姐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好人,村里不管谁来深圳扛工,她都会接人家去出租屋坐一坐,张罗一桌香喷喷的饭菜招呼客人吃。客人酒饱饭足后离开,她还会把人家送出巷口。我推让着死活不接表姐的钱,她在电子厂上班,每月工资几百块钱,供三个孩子上学,过着紧紧巴巴的日子。表姐揉了揉眼窝,动情地说:“弟弟呀,不要见外嘛。深圳这边的天热得要老命,你去外面找工作,这点钱拿去买几瓶水喝。”
“姐,你不用管我,我有钱用的!我来深圳打工,我妈给我六百块钱。买车票花去一百八,身上还剩三四百块钱!”我担心表姐不信,从衬衣口袋里掏出钱数了起来。
“弟弟,你要是不嫌少,就把钱收下哈。你我是姨妈姊妹,一根藤上的瓜,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姐家里头的情况你是清楚的,也只能给你这几十块钱花……”
表姐说不下去了,我怕她难过,用微微发抖的双手勉强接下了她给的几十块钱,满意的笑容在表姐的脸上舒展开来。一股暖流从手心往心间流淌,渗透血液遍布身体的每个角落。这几十块钱是表姐在流水线上一分一分挣来的呀,我装在口袋里一直舍不得用。我去外面找厂,一次次从口袋里取出这几十块钱来,眼前浮现出表姐在流水线手脚不停干活的场景,想起她说的那些知冷知热的话语,心底滋长出一种昂扬向上的力量。父亲去世了,可有那么多亲人关心着你,你要好好活着,不让他们失望!我知道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一无经验二无技术,找份适合自己的工作比登天还难,可深圳有万万千千家工厂,总有一家工厂的大门为自己敞开!
来深圳第一夜,刘雄陪着我喝了几罐冰镇啤酒,躺在他那狭小而闷热的出租屋里,听他动情地说起了具体而遥远的梦想。也许是累了,刘雄说着说着拉起了响亮的鼾声,我睁着眼晴望着窗外漆黑无边的夜,一会想着体弱多病的母亲,一会想着还在兴义上学的弟弟,一会又想起去世的父亲,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我梦到了母亲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眯着眼为我一针一线缝补装着路费的衬衣口袋,油光滑亮的小黑狗蹲在她脚边!煤灶上在煨四季豆,鼎罐咕咚咕咚响了起来,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往鼻孔钻……
初来乍到的我就是通过潭头这个城中村,一点点了解打工生活,一点点了解打工人的酸甜苦辣。当我找到工作背着行李离开潭头,走到潭头路口停下脚步,忍不住转过身去凝望着来深圳落脚的这个不起眼的城中村,想起生活在这里的亲人和老乡,不知为什么,眼窝渐渐地蓄满了泪水……
二、找工作
打工的漫长岁月中,经历了太多的人和太多的事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找工作的经历让人终生难忘!我躺在宿舍的铁床上,一次次闭上眼想起了找工作经历的无奈和酸楚,那些难忘的片断一幕幕清晰的浮现眼前,让人渐渐陷入到往事的回忆中去……
刘雄带我在潭头的几个工业区转了转,接下来的日子,初来乍到的我开始以潭头为起点,在松岗的角角落落找起了工作!没有一份谋生的工作,心里头一点也不踏实呀!
我天麻麻亮起床,带上身份证和毕业证,揣着五彩缤纷的梦想出门找工作,寻找着美好的未来!
深圳的阳光格外毒辣。中午,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像火球炙烤着大地,没有一缕凉风拂过,公路两边的大树耷拉着脑袋,叶片灰白,没有一点生气。低着头仔细听听,枯黄的草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要噼噼啪啪燃烧起来。路面烫热,人从上面走过,鞋底像被火烤着,差点冒出烟来。阳光像带锯齿的芭茅叶片,从脸上来回划过,痒痒的辣辣的,钻心的痛!豆粒般大小的汗珠顺着发丝淌过脸颊,滑过鼻翼和嘴角,沿着下巴吧嗒吧嗒落下,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阳光像舞动的火苗舔着手臂,像补衣服的大针扎进汗涔涔的肌肤。身上的衬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汗水打湿的衬衣贴着温漉漉的后背,像一只只虫子在爬蜒。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摸出一块钱在路边的包子店买了两个干馒头,蹲在一棵榕树下啃了起来,时不时扬一下脖子。啃完馒头,我买了一瓶怡宝,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掉半瓶。我在树下闭上眼歇息,心里头一点也不踏实,开始找起了工作。从早到晚找了一天的工作,我记不清走了多远的路,也不晓得流了多少滴汗水。直到落日黄昏,我才拖着散了架的身子,从东方大道一步一步往潭头村挪去。到了蚌岗,我实在没有力气走路,脚板像被补衣服的大针一下一下扎着。软塌塌的我一屁股坐在天桥边的草地上,脱下袜子抚摸着脚底板磨出来的血泡。望着车来车往的国道,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想着未卜的前程,我不知道路在何方,失落像蠕动的虫子一点点爬上了心头……
找工作,我被太阳晒过,也被雨淋过。 一个下午,我去大田洋一家五金厂面试。面试结束后,我从五金厂出来,忽然刮过几阵风,风卷着地上的纸屑往空中飞去,像蝴蝶一闪一闪地颤动,鸟儿一声声尖叫着呼叫同伴。水泥路两边的大树拼命摇晃起来,天空乌云翻滚,紧接着噼噼啪啪下起雨来。我没有带伞,慌忙把装毕业证书的塑料袋抱在胸前,拼命往前冲去。我只顾着往前跑,不小心被路上的半截枝桠绊了一下,双膝跪在地上,手里的塑料袋掉在污水中。我顾不上痛,用手掌撑着地面,借住双腿的力量起来,一把抓往塑料袋,毕业证被污水打湿了。要是晚了一秒钟,毕业证就被卷入了下水道。我在雨幕中漫无目的地跑着,浑身湿透,忍不住打起了喷嚏,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一股咸咸的东西涌上喉咙,又苦又涩。天地虽宽,可为什么找份工作这么难呢?遮风挡雨的地方又在何处呢?我那淌满雨水的脸上,写着迷茫和失落!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后天晴,洗涤后的天空更加湛蓝,路边的草木令人赏心悦目!我用力拧干衬衣,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弱小的蚂蚁,在松岗这个小镇执着而顽强地跋涉着,寻找着人生的梦想!
找工作路过松岗文化广场,我在亭子下的椅子上歇脚,暂时忘掉了一路走来的苦累!那些年,特别是男孩子找份适合自己的工作比登天还难。一些血气方刚的男孩子背井离乡来遥远而陌生的深圳闯荡,在城市无依无靠,白天顶着烈日在松岗的大街小巷找工作,天黑没钱住旅馆,晚上就来文化广场过夜。他们合衣倒在硬梆梆的椅子上,身边没点蚊香,一夜被可恶的蚊子咬醒几次。小镇渐渐进入了甜美的梦乡,有人想起千里之外的父母,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他们哭累了,擦干脸上的泪痕,想起亲人们那期盼的眼神,天亮后去卫生间抹抹脸,带着希望在大大小小的工业区寻找着遮风挡雨的地方!直到找到了工作,他们才提着几件换洗衣服进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