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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七点十分，蓝紫苏给顾客纹完眉，瞟了一下墙壁上的挂钟，距离儿子林轩扬学校举办的元旦晚会开幕还有二十分钟，早在上个月，她信誓旦旦地答应过儿子扬扬，要参加他们学校的元旦晚会，重点是要观看儿子节目——吉他弹唱。蓝紫苏换了一双精致的水晶高跟鞋，披上棕色呢子大衣，急忙下楼，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她把车开至小区的车库出口，自动升降闸往上启动，剪开薄薄的烟雾，她朝车库保安点了下头，热情地打了声招呼，“王大哥，吃饭没呀！辛苦啦！”在蓝紫苏的生活世界观里，她始终信奉“纵使生活不如意，也要微笑面对世界”的生活准则，所以她极少发脾气，总是微笑待人，不分圈子。

她把车开出停车口，向左转行驶，拐进创业一路上，瞥见路牌，路牌指引着她，的确，她一直在创业的路上，如今也有十一个年头了，但这次目的地是上湾中学，不知道是否能赶上元旦晚会的开幕仪式。

她翻腕看了下手表，距离晚会开幕还有十五分钟，时间肯定是很紧张的，她乐于和时间赛跑，何况她还驾着一辆保时捷卡宴，创业一路两旁的烟树一律极速后退，浓浓的烟雾也要为她让道，她就是创业一路上的巾帼英雄，她笑了，她相信，她的儿子也是英雄。果然十分钟不到，就到了上湾中学。

她听到了礼堂传来的优美的钢琴曲，拐进洗手间，对着镜子，又补了一下妆容，在开幕前两分钟，她走进了礼堂大厅，眼前一条人行道犹如红毯一般连亘不绝，她踏上红地毯，接受观众席上的男家长和女家长的赞美，男家长们时而看她优雅的身姿，时而在下面窃窃私语，有些女性家长们会小声地说：“这位妈妈真年轻呀！保养得真好！她身上的大衣是今年流行款，万象城就有，特别贵！”

蓝紫苏正要坐下去，看见自己座位上放着一本《自我催眠术》，她便弯腰正要去拿这本书，突然一只皮肤略黄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了这本书，手腕上还戴着一串檀木佛珠，蓝紫苏抬头一看，是一位女性，看见她的衣领料子，可以确定她穿着一件麻布衬衣，外面套着一件浅蓝色的冲锋衣，这位女性与她对视，眼神中拂过一丝高冷，想必是一位干练的女性，这种高冷是逃不过蓝紫苏的眼睛的。“你好！这位同学妈妈，怎么称呼你？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可以呀！我是荆悦然的妈妈，你可以叫我悦然妈妈！”楚怡娴微笑地打量了一下蓝紫苏，以她多年做导游的经验来看，一眼就察觉出蓝紫苏应该是做美容的。以蓝紫苏的洞察力，楚怡娴的笑是挤出来的。

“好的！谢谢！你可以叫我轩扬妈妈！”蓝紫苏自然地笑道。说完，蓝紫苏坐了下来，谛听着校长做开幕式的发言，犹如在仔细聆听美容店里顾客们的反馈意见，她习惯了，她也乐在其中。楚怡娴时不时瞟一眼蓝紫苏，蓝紫苏全部都用微笑化解了。

校长发言完毕，蓝紫苏掏出手机，要把手机设置成静音，这也是她的职业习惯之一。晚会开始了，开场是四个七年级的学生朗诵诗歌《就是那一只蟋蟀》。这不是我们南峰老师给我和扬扬讲过的一首诗歌吗？是四川诗人流沙河写的，当时南峰老师还跟我和扬扬分享过流沙河和诗人余光中的故事呢。蓝紫苏自然地微笑，不断点头，肯定在舞台上朗读的孩子们，也在心里暗自给自己打气加油，多读书是非常有必要的，世界变化太快啦，一天一个样，不学习，不武装自己就会被淘汰的。此时，蓝紫苏有些怅然了，她渴望也能跟孩子们一样，也能拥有一个舞台，谈谈自己的经历。

“轩扬妈妈！这个诗歌不错呀！我家悦然告诉我，听说好像是你们扬扬推荐的！”楚怡娴点点头，微微蹙眉，带着一丝疑问，她也会莞尔一笑。蓝紫苏依然能从楚怡娴的眼中捕捉到她的意思：诗歌的确不错，推荐人也不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家扬扬推荐的。

蓝紫苏接触这样的心理暗战太多了，依旧是用微笑来化解，只是这次微笑的时间拖得有点长，当然楚怡娴也能洞察蓝紫苏的眼神和微笑，意思是：诗歌很棒，诗歌就是我们家扬扬推荐的，答案自会揭晓。

2

此时，她们俩目前只关注各自孩子的表现。小主持人正介绍下一个节目，“接下来是民谣弹唱，我很喜欢这两首民谣，下面有请七年级二班的林轩扬同学和一个女生来演唱《途中》和《行歌》”。说完，林轩扬缓缓走上舞台，挎着一把吉他，五官精致，眼神清澈，皮肤皙白，典型遗传了蓝紫苏的好基因，他身穿深蓝色的牛仔夹克和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天伯伦的复古款的高帮靴，自信地微笑，给台下的观众鞠了一躬，大有明星风范。台下掌声雷动，蓝紫苏站起身来，对着扬扬挤了挤眼，做了一个笔心的手势，转头对着楚怡娴，“这就是我家扬扬！”

扬扬调试吉他的间隙，台下观众的脸上一片愕然，疑惑的表情中透露着一个信息，这个节目不是两个人的吗？那个女生呢？表情只持续了几秒钟，女主持人轻盈地小跳到扬扬的身边，“哈哈！我就是那个女生，也是今天的主持人！”荆悦然歪了一下头，做了一个搞怪的表情。楚怡娴瞥了一眼蓝紫苏，镇定地鼓掌，台下掌声雷动，如海边汹涌的海浪，冲刷着海滩，提示着蓝紫苏，眼前这位大受欢迎的女孩，就是我的女儿荆悦然。台上有好几个同学攀谈着，“荆悦然可厉害了！她期中考试总分可是全校第一呢！”蓝紫苏微微点头，也大方地鼓起掌来。

吉他前奏响起，林轩扬用沙哑的嗓音唱出“夕沉下的飞鸟，影子多细长，夜宿在某山口，雾气湿衣裳”，引来台下一阵尖叫，林轩扬就是音乐界的行吟诗人，嗓音自带故事感，整个礼堂彷佛是空旷的原野，似乎有一辆绿皮火车，载着礼堂所有人去体验远方的诗意。当然，理性的蓝紫苏也被儿子的嗓音打动了，她挥着手，跟着曲调，大声地哼唱着，此时她无暇理会楚怡娴，她沉浸在这场属于扬扬的表演之中。她也会唱这首民谣，因为在写作课上，她会和扬扬一起去听南峰老师分享民谣，讲解民谣歌词，并且每堂写作课都不会落下，她平时也会写写诗发到自己的朋友圈里，最近也在构思一首以自己经历为素材的诗歌，题目为《诗意的武装》，开头第一段原本设计了六句，目前只写了开头四句，存在手机编辑器里。

她听到扬扬用吟咏的唱腔，唱出“递根烟给路客，解乏这星光，茧磨在鞋跟上，无所谓远方”，灯光师把观众席周围的灯光全部关闭，所有师生，家长们挥舞着萤光棒，舞台上的喷着袅袅烟雾，蓝紫苏顿时豁然开朗，想出了正在构思诗歌的开头最后两句，她决定晚会结束后发朋友圈记录一下。

林轩扬第一首民谣渐进尾声，他像一位绅士一般，对着荆悦然，礼貌地鞠躬，伸出左手，指向在烟雾中隐现的钢琴，示意她走过去。荆悦然纤细的手，触碰在钢琴的黑白键上，开始渐入民谣《行歌》的曲调，前奏悠扬地飘扬在礼堂上空，台下彻底沸腾了坐在楚怡娴后面的家长连忙凑上去，“悦然妈妈，你们家悦然真是深藏不露呀！这钢琴水平真是太高啦！”楚怡娴微微转过去，点点头，“一般啦！一般啦！你们不要太捧她！”说完，楚怡娴便转过去，她依旧端坐着，欣赏女儿的弹唱，依旧是微微点头，坚决只露出一丝微笑。

“悦然妈妈！你们悦然真厉害！你还真坐得住呀！得赶紧给你家悦然加油打气呀！”蓝紫苏热情地递了一根荧光棒给她。

“谢谢！”楚怡娴用手挡了一下，干净利落地表示拒绝，楚怡娴对着蓝紫苏又一次露出干涩的微笑，给蓝紫苏传递一个消息：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是我家悦然的正常发挥，不用一惊一乍的。

晚会一直到九点半结束，林轩扬和荆悦然朝她们走过来。

“阿姨好！”林轩扬声音洪亮，向楚怡娴问好。

“阿姨好！”荆悦然挥着左手，声音提得高亢起来，带着女孩的撒娇气，腋下夹着一个装着曲谱的天蓝色文件袋。

“阿姨！今天轩扬唱得好好呀！比彩排时好上几倍呢！”荆悦然补充道。蓝紫苏又一次领略到了荆悦然的优秀。楚怡娴在一旁听着，待荆悦然又要开口，楚怡娴插话，“你们扬扬也是很棒，多才多艺呀！”楚怡娴等待着蓝紫苏的回应。

“嗨！我们家扬扬平时就是自己瞎玩，我很忙，平时管得少！什么都感兴趣，啥都要学！我就是拼命工作的命！”蓝紫苏也等着楚怡娴的回复，也无需理会她的回复。

“老妈！要不是南峰老师给我们推荐这两首民谣，今天肯定演砸了。”说完，扬扬就抱住了蓝紫苏。林轩扬从来不贪功，得到荣誉后都是用“我们”这两个字来起头，蓝紫苏很欣慰。

“儿子！你的表演很棒！老妈很喜欢！你的演唱还给了我灵感呢，我终于把那两句诗憋出来啦！”蓝紫苏摸摸扬扬的头。

“妈！你知道吗？我跟扬扬建议第二首民谣用钢琴伴奏，效果一定会好很多。现在看，效果还是很好呀！”荆悦然激动地扯着楚怡娴的衣袖。

“不过你进入副歌部分的时候，气息稍微有些不稳，下次可以加强！”楚怡娴也是资深的音乐评委，对女儿的演唱进行了总结。

“期待你们俩下次精彩的表演！”楚怡娴语气平淡，明显想早点结束这场对话。他们走到校门口，寒暄后，准备告别。

林轩扬脱口而出，“老妈！再过一周，区里有一个作文比赛，你跟南峰老师约一下时间吧，多给我安排几次写作课，这次我要好好准备，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呀！”蓝紫苏回答得很肯定。即使临近期末考试，学习紧张，她历来都鼓励扬扬的保持自己的兴趣。

“妈！要不我们也去听一下南峰老师的写作课，怎么样？”荆悦然用征求的表情看着楚怡娴。她又补充道，“妈！你知道吗？扬扬现在作文可厉害了，每次和我不相上下呢！我也想要进步！”楚怡娴微笑地打量着扬扬，站在她眼前的男孩的作文水平居然可以和她女儿不相上下了，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可以呀！不过妈妈没有南峰老师的联系方式……”楚怡娴故作迟疑，吞吞吐吐，等待蓝紫苏的回应，更不会主动去找蓝紫苏要联系方式。

“悦然妈妈！你先加我微信吧，回头你想带悦然去听写作课的话，我给悦然安排！”蓝紫苏打开了二维码，示意楚怡娴扫码添加她。

楚怡娴不慌不忙地扫了二维码，“这孩子现在忙得很，也许是想一出是一出，回头有需要，我再跟你联系！以前都是我辅导她作文，只是现在没时间！”最后才平静地补充一句，“谢谢！”

蓝紫苏通过了楚怡娴的好友申请，楚怡娴低头看手机，看见了蓝紫苏的昵称，“歌妍-蓝紫紫紫苏”，苏字后面还有一个彩虹的图案，呵呵，果真就是开美容院的，她的微信里加了很多做美容的人，她们的昵称都是统一店名加上自己名字的格式，如果名字是三个字，中间那个字总是要亲切可爱地重复好几次。

3

楚怡娴母女先行离开，沿着长满滴水观音的小路走着，拐到了风华路，消失不见了。上湾中学的校门口，灯光依旧璀璨，蓝紫苏拉着扬扬，“咔嗒”，自拍了一张，上湾中学四个字赫然呈现在照片里，“上湾”二字显然就是蓝紫苏此时的心理写照，是她的座右铭，人生无法倒带，只能不断上湾劈荆斩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