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安将车停在京港澳高速边,这里已经是福田,眼前就是深圳河。他推开车门,后备箱是朋友送来的道别礼物,这已经不能再引起他的注意,平扫了一眼后,他快速地找到角落的暖瓶,从中倒出一盆水来,在胡须抹了些泡沫,拿出盒子装好刀片,平行锋面在皮肤上移过,一点点刮干净后,他的年龄似乎也小了不少。当然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对于今天早上从构树枝头掉落的露珠,年轻与否与他没有一点关系。对于眼前的这片按树林来说更无关系,安不过是千万个经过它的人之一而已。他看着向前驶去的车辆,要是车流中有一辆将他撞倒,实质上也只有一辆车能记住他,而其它车还要继续向前,想到这,安吐了一口水,拿起毛巾抹掉了嘴边的泡沫。
他把后背箱里需要的物品都装入口袋中,翻过防护栏,朝着田野走去,雾气很大,快到中午时才有阳光照射过来。他站在太阳底下,脱下鞋袜,身上和头顶冒着一层热气,晒暖和后他开始了徒步。白天他赶路,晚上找个乱石堆睡下,这样的生活一直伴随他进入到横龙山。
在林区前,他来到小卖部任凭记忆里的数字,拨通了一个电话。
他拿起话筒,没吭声。
是,安部长!对面结结巴巴说道。
他马上撂下电话,问老板要了包烟果。他向森林中走去,砍制树木搭建自己的小屋。表演傩戏的人从山脚下的公路经过,他们从驾驶室内伸出手来,一根雪白的烟支夹在两指间。两个巨大的狮头,绑在车顶,一个是黑色,一个是脏兮兮的黄色。
诶。驾驶室内的老人喊。
安柱着镐走了过来。
“怎么的,在这住下呢?”
哈哈。安微微点了点头。
“你住哪块?”
“前面,翻过山顶就是。”老人接过安递过来的烟果。
安向副驾驶座的女人示意。
女人透过面纱看了他一眼。
老人拦住安的手,下了车,踩灭脚边的烟头,往双手吐了两口唾沫,操起镐把便往脚下的洞刨起来。
你这阴宅阳宅两用,能行吗?老人咧着嘴笑着说。
敏一镐一镐地抡着,目光停在女人的面纱上,如不是在荒郊野岭这容貌怎么会多看上一眼。多是四周寂静下,看出来的事物才像是会置于画中那样细致。心里想得有些愧疚时,静止的女人便活动了起来,她拎起了后座的一个篮子,上面放着一些紫黑色的葡萄。她打开暖瓶,水流下来,干瘪的叶面重新恢复了生机。
他抬眼就望见了她,一袭黑衣透着朦胧。他接过篮子中的葡萄。地上留下一个方形的坑道。
老人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擦了擦手,女人给老人递过外套。
安空着篮子吃完了葡萄,站在路旁,想要说点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发动机再次打着了火。老人朝安摆了摆手。
烟尘中两个狮子头从车顶慢慢滑到车屁股后面,两个黄白色的绒球拖出长长的雾气。
晚上,他从山上下来。谷地中一些种花的工人走在田埂上,灯也照了下来,平平整整铺在那些草帽上。他们说起湖北话,安也跟着说。他们让安上园林后面的小屋聊天,那里有他们的老板。
重新修整规划出来的田地非常宽大,一条大道下去能跑两辆马车。马车由东面的山地中跑出,上面时不时有花瓣掉落而下,倾斜的月光映着满地的黑土,红色的花瓣瞬间凝着灰色的尘埃。
安看着远处的黑衣女人,土丘矮矮地沉在那里,风刮过时,她和那些农女便蒙上了一层砂砾,时不时有马蹄声从山谷间传来。走过去,安也跟她们投入到耕作中。他从黑色塑料花盆中取出花苗,很多都已经蔫塌下来,留着一簇耷拉在花盆的边沿褐色茎干。身边的农女告诉他,花朵这东西无需琢磨太透,假设你明天一早来看它,这东西又会探出脑袋站起来。安点点头,看着她用一个小耙子抠出一个小洞,将花苗放进半身,土也跟着培了进来。
她们正往回走向一个黑色的遮阳棚中,再进些是一个红色的帐篷,里面摆设着几张简陋的床,四下放着杂乱的农具,一层厚厚的黑灰铺陈在地上。安木愣地站在那。
请往里间来。女人站在门内说道。
安看着那扇黑色的门,幽幽的黑散着一丝檀香。女人坐在那,茶台上放着一套陶瓷茶具。她从桌下抽出一把鹿角茶刀,桌上的茶砖似乎没等多久,花棱似的刃一点点铲下长条的茶块,茶叶原有的形状还未被破坏,完整的像是日光下刚剔除完水分的。
安注视着杯中悬空的茶叶,说:“大叶种?”
女人点了点头。
安品着杯中的茶,又问道:“这茶是从哪里来的。”
女人说:“茶直需品之其味,其味正是其源。哪有里管它从哪里来的。”
安打消了再问下去的念头,细细品味着杯中的茶。晚风吹过窗边的绿竹,墨色的竹影在桌前晃动着。
这时女人又说道:“这茶原是从喀斯特地区采来的,刚咽时,舌尖或许会有些发涩,往后下到舌根位置,甜味慢慢才上来。下到喉头上处,一股热流,从上往下滑到腹中。”
安点了点头,将注意力放到女人手的金丝珐琅茶盏上,褐色的茶水藏在杯底,女人轻轻呡了一口。正在她满脸沉浸在此刻时。安猛然站了起来,扔下茶杯,迅速地跑了出去。
“嘿,你怎么呢?”女人在后面喊。
安没有回应继续奔跑着,他头上还裹着女人的黑披巾。
“你为什么要这么唐突的不辞而别,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么?喂!请你停下,请你停下。”
安依旧没有停下来,并且跑得更快。他从没有跑得这么快过,风很大,月亮很白,他气喘吁吁地停在一株柽柳下,溪水的声音越来越大。而那女人正从树后转过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快就走。我告诉你那人茶叶便父亲留下来的。我相信你在白天已经看到他了,他热心地帮助了你。你对这应该心怀感激。他在云南和贵州的山石间种茶,开着他皮卡,满山地跑。这对于一个男人很重要,可对于他这种年纪的人,怎么忍心呢?我之所以留在这就是希望换个环境,让他不要如我母亲一样那么早的离开,我夜夜思念着。多么像一种痛苦呀。我从未向人坦言过,从未,包括他。可我对你说了。对我来说这是秘密,我希望你能保守住。你看着平坦的溪水,有时可是能淹死一个人的性命。我想找人安慰我,可你走了是的……”
安点了点头。
“你愿意吗?是真的吗?”
安又点了点头。女人上前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在此之前干热的风吹得他嘴唇开裂,现在却被熨得更润了。接他的是那辆马车,睡下的是刚才的帐篷。
当他被刺眼的太阳光照地睁不开眼时,女人们也不见的。他手中还攥着那条黑色的披巾,安由此断定这件事发生过。
安走在回去的路上,山和山的间距逐渐拉开,马蹄声化为汽车发动机的声响。大道由田间划过,烟尘散落于天空的下方。安走在路的下方,错终复杂的田埂,蜿蜒的溪流,山后斜照出来的阳光,晒着他的脸上,风也并不大,只有冷钻进裤缝、衣缝中,胡乱滚动身体的每寸皮肤。这样他的心也坚定了些,朝山的对岸走去。脑海里还保留女人在耳边喘息的声音,这样的声音也曾与风同时飘荡,一半消失,一半存在。安向附近的人打听着。
“您看到那些女人了吗?就是种花卉的。”在一个蔬菜大棚内他问一个男人。
男人点点头。
“那你知道她们去哪里了吗?”
男人嘴里呜啊喊叫着,双手放肆摇动着,双脚也不住的跳跃,喘着粗气蹲在一边扒弄他的芹菜。
他找遍附近山头的所有人家不是如哑巴一样摇头,就是像陌生人一样说不知道。
安在自己的阴阳宅住着,与外界的所有沟通像线一样断了。这样也并不总是简单的,要是安朝着大山里大喊一声,那回声又像是另一个人说出来的,是停在一个地方,往上爬上去,依着脚下的枯叶一片片爬过去,这样的回声依靠着震颤仅有的温度,安每每爬到半山腰去去寻找这样的温度。他的鼻子贴在树干上,从外面的青苔一点点向内闻着,安的肺部时而鼓起,时而收拢,一些细小的孢子正在飞入其中,等候着着陆。
安的全身更加活跃,从木头中一点点透出微微的香气,他向着坡顶大步跑去,双手抚在树的表皮上,指尖抓着,向内抠去,树干的伤口流出白色的乳汁,他抓起一把抹在脸上,香气顺着鼻息一点点往上走来,天灵盖也泛起一条条船,晃在天边晃在脑后。身上起了一大层的鸡皮疙瘩,怎么摸也摸不平,尝尝了味道也并不太好。安反身离开,对着山顶跑去,阳光开始照射在原有的土地上。他走的蛮远以至于忘记他刚开始遇见的那棵树,这也无妨步子总需要慢些才能踩的更稳,水重新爬满这些草木时也只有春天与夏天,除此以外不是被冰封于体外便是飘荡于云层之上。
回归到这本身安所能看到的又是什么东西。大喊一声,所有的秘密都或多或少的隐藏在水的中心位置,虽然水不会说话,但是安每说一句话,水珠便会听到。安有时能想到这就是存在的秘密。
他爬上山头,一些声音环绕于此,站立于山头便有一种胃部反刍的震荡。安侧耳俯身倾听起来,这样的片刻趋于成熟。安便向前去摘取果儿。“还未熟透时便不要去掠夺。”他的母亲曾在岳阳的乡下这样教育他。他也知足,在树上采完一定数量的榛子后,便走了下来。他躲在山的后面,将自己的阴阳宅继续扩大,散落的尘土撒在他的头顶、身上,尘土和汗水黏在一起挂在他的脖颈,他的汗水越来越多,灰尘也越来越大,没过多久,一个泥人便出现在了他宅子中,这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也是泥人作为他的一部分。
冬月初九那天他把身上的泥壳壳敲的稀碎,落下的又成为了泥土的一部分。而更重要的是他还是站了起来,站在泥坑中抽出的身体如湘江中的一条鲢鱼。鱼站立与秋天的时间似乎很少,除了他个人的山头,似乎时间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平凡的度过。
大雪落满了整个山岭,一片金黄的大地瞬间成为了白色雪国,安在屋子里烧茶,青烟比雪国高一点,又比杯底低一寸,茶水也一杯续着一杯,杯中的野茶一点点沁入身体,有些部分已经出现了饥饿的节奏,像是他的身体催促他外出打猎。这样他便爬出了洞中,从未打过猎的安,向山下的邻居借了一把铳。
来时的路很快被雪淹没,白色的一片,听觉也变得敏锐了许多,雪落在枝桠上,塞好铁砂,没有走多远,一个人身着红色斗篷的中年男人向他走来。
“嘿,你一个人在这里”安顿了顿,说:“你有没有看见山下的种花卉的那些女人们经过这。”
“我和你一样站在这。难道您没长眼睛么?”
安轻轻端起了手上的铳,说道:“我的眼睛可长在这。”
男人将目光放低了些,冻得发红的手微微蹭了蹭鼻尖。突然,在刹那间男人扣动了扳机,子弹从枪口射出。安偏过身体,子弹搽过皮肤,一道小小的红流了出来。
“是有几下呀。”
安躲在树后面,雪越下越大,血一滴滴染在上面,不经意听是不会发生任何声音的,他从袖子上撕出一条缎带绑在脖子上。安沉下心来,往铳里又塞了一把铁砂,男人悄悄走了过来。趁着一枚枚雪花落下时,他黑漆漆的枪管已经指向男人的脑门,男人全身颤抖了一下,下意识中他挥动了枪管档住了这致命的一击,而伤口在肩膀上开了花,枪落在雪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