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聊斋》不仅是穷书生与狐仙恋爱的故事,还有别的。我最中意《婴宁》这篇,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婴宁是小狐狸,狐妈死了,又承蒙鬼母照料。她什么性格呢?她是个纯然的村姑,幽居在空谷,家庭关系极其简单。养母老而慈祥,年龄足以当她的祖母。她无兄无弟,无需跟养母争宠。她与日常生活的油滑无缘,与男人无缘,与性启蒙无缘。王子服在后花园,跟她调情,说,不爱花,爱拈花的那个人。婴宁说,我们是兄妹,爱我还用说吗?王生进一步说,我所说的爱,不是兄妹之情,是夫妇之爱啊。婴宁不解,那有啥区别呢?王生更坏了,夜共枕席耳。婴宁俯思良久,我不惯与生人睡呵。
更有趣的是,养母问其何往,婴宁竟全盘相告,说,在后花园表哥要我跟他一起睡觉呢。王生大窘。婴宁一脸无辜,背着他人,难道也背着老母吗?够天真,也够气象。
我觉得能够说清楚气象怎么回事,最好的表达是王安石的《千秋岁引》,无奈被他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阁。但那种气象是成人的,如霜打的橘子,如去了渣滓的酒。不再有非分之想破坏内心的安宁,多少有点认命的苦涩,头撞南墙之后的苦涩。
婴宁不是这样的,婴宁永远是少女。她的气象属乎婴儿。她像个婴儿大笑,笑声不能遏止。书中二三十处写她的笑,无遮无掩的笑,透彻的笑,开怀的笑,大笑,狂笑,痴笑,浓笑,憨笑。结婚大事,婚礼上也“笑极不能俯仰。”她是天生的笑神。她已然十六岁,但没有多少女儿性。她面对年长一岁的王子服,他的目光灼灼。她没有俗世少女本能的争宠之心,也没有以往聊斋女的报恩之嫌。她不知道如何欲擒故纵好来增加她的身价,更不知道那个以色事人的残酷世界。她只是恰好遇见了他而已。她面对王生的示好,狂笑不已,全无心肝,回过头对婢女说,去看看碧桃花开了没有?她没有目的,所有女人都有的目的,趁着有人喜欢她,赶紧嫁出去的目的。婴宁不知道这个目的,缘由是她没有俗世女人的危机感,也没有俗世女人的投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