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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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鱼突然从湖南老家打电话给我,说他准备回深圳,这让我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五年前,我们还在一家酒店工作,他是厨师,我是保安。
飞鱼做得一手好湘菜,在来深圳之前,他曾在长沙开过几年小饭店。
我至今仍记得那天上午,我正在门外观看马路对面公园里的游人,一个又黑又瘦的青年走到招聘牌子前看了看问我:你们酒店还招厨师吗?满脸期待的神情。
这不是废话吗?牌子上都写着招厨师呢!要求会做川菜或湘菜。我心想。
你会做什么菜?我瞥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公园,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从外表上看,他跟我所见过的肥头大耳的厨师形象相差甚远;我们酒店其他几个厨师个个是胖子,还都是年轻的胖子;而他更像一个流浪汉,很容易被人忽视;或者不太相信他的话。
我会做湘菜,在老家也开过几年小饭店。他说。语速有点快,看来也是个急性子,几乎所有的厨师都是急性子,也许是常年炒菜所致。工作也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便有了几分好感,不是因为我有多么爱吃湘菜,而是因为我老婆也是湖南人。便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下,确定他不像是撒谎,便笑着对他说:正好要找个会做湘菜的厨师,待遇都写在上面,如果你觉得合适就进去应聘吧。
结果面试很顺利,他第二天就入职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飞鱼做的湘菜比其他的厨师似乎更正宗,更有湘菜味儿。在深圳湖南人占了很大的比例,自然爱吃湘菜的人也多。飞鱼的加入,给我们酒店不但带来更多的食客,营业收入也增近三分之一。自然而然,食客流量大了,导致人手不够,后来又招来了一个洗碗工乌梅。
乌梅是四川人,二十七岁,有两个儿子。老公是泥水工,常年在广州工地上干活。
人说四川女孩长得美果然不假,乌梅不但有一副高挑苗条的身材,有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还有一头瀑布似的披肩长发;虽说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皮肤白皙细嫩,似乎一掐就能掐出水来,像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乌梅不但长得美,口才也好,工作也很努力,不到两个月,就被提拔当上了大堂领班。
空闲时,乌梅喜欢吃瓜子。每次都坐在大堂靠大街一角,望着门外,左手拿着包瓜子,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瓜子一粒一粒地往嘴里送,送的很慢,吃得更慢;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次性纸杯,将瓜子壳儿扔进里面。虽然看上去她嘴巴一直在不停地动,不时地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可一小包瓜子要吃上一个星期,那纸杯从没见装满过瓜子壳儿。说是吃,不如说是嚼,像掉光了牙齿的老人吃饭——细嚼慢咽,好半天才吞下肚。
有一次,我问她咋这么喜欢吃瓜子?也不换点其他零食?她说我最喜欢瓜子,也没有女人不喜欢吃瓜子。就像没有女人每天不喜欢无故地发次牢骚。这个我倒也认同,不过我更愿意把女人发牢骚当撒娇。
那你为何又吃得这么慢?看上去倒像被瓜子逼着你吃掉似的。我又问。
我是用吃瓜子的形式消磨这空闲时间。她嘿嘿地笑答。笑得唇似绽桃、面如葵花,非常迷人。
我便笑了笑跟她开玩笑说,如果实在太无聊,你也可以跟厨师们学点厨艺,以后回家也能做一手好菜,能改善夫妻紧张的关系呢。而整天吃瓜子,会影响你这美丽的容貌和胃,对口腔也容易造成损害,还会给人一种不好的印象,像除了吃瓜子外,什么也不吃,什么也不会。
乌梅朝厨房里望了一眼,又摇摇头说,他们个个都像祖传秘方不能外传似的,非常保密,我多看一眼都不行,更别提教我;再说,我烧的菜可不比他们差呢。
那什么时候你也给食客做个菜试一下。这时候,飞鱼提着一团杂物从厨房走出来,刚好听见了乌梅的话。他把杂物扔进后门外的垃圾桶后,便笑着走过来说。
我才不呢?厨房油烟味太浓,我受不了。乌梅马上改口道。
这不是理由吧,人家毕竟是从厨校毕业的,是有厨师证的。你能比吗?我又说。
我不稀罕,我烧的菜是给家人吃,又不是给食客吃,好不好吃家人爱吃就行了。
你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了。我便笑着走开了。却听见身后传来飞鱼的话:你要是真想学厨艺的话,我可以免费教你。显然是对乌梅说的。我没有回头,但听见乌梅咯咯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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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飞鱼也是跟乌梅开玩笑,不可能真教她厨艺,就是他愿意教,乌梅也不一定想学。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此后,乌梅真跟飞鱼学起厨艺。飞鱼也教的很仔细。不但教炒菜、切菜,还教她配菜和菜名的叫法。可以这么说,像一个父亲教孩子学走路,极其认真负责,一点也不马虎。大都父亲在这方面不比母亲差,有些人甚至比母亲要求更严;人生第一步很重要,要走得稳走得牢固,为未来打好基础。
一天下午,当最后一个食客离去后,我走进厨房,想找另一位厨师小张问点事。却撞见飞鱼正跟乌梅正在跳舞。确切地说,是乌梅教飞鱼跳舞;小张和另两名厨师在一旁笑眯眯地观赏。表情有点傻,有点羡慕,也有点诡异。
你们是不是太无聊,居然在厨房跳起舞来?我惊讶道。
累了,放松一下自己,跳舞是最好的方式。他们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影响他们跳舞。
去大堂跳舞不是更舒适吗?我建议他们。
那样影响不好,这是饭店,不是歌舞厅。飞鱼又答。
别看我是从农村来的,我从小就喜欢跳舞,能跳各种舞,还在读小学时,获得过县级舞蹈优秀奖。乌梅不无自豪地告诉我。
我点点头说还真看不出来,更没想到她还跳得这么好。
他教我厨艺,我教他跳舞,这样就扯平了,以后谁也不欠谁的。乌梅又解释道。
我又点点头说是应该的。
可我怎么觉得我还是吃亏了,飞鱼突然停下来对乌梅哈哈一笑说。
你吃什么亏?乌梅朝他胸口轻轻捶了一下,详装生气地说。
我不喜欢跳舞,是你非要教我的。飞鱼低眉垂眼,装作万分委屈地说:你这是赶鸭子下水——强迫我的。但谁也能看得出来,那委屈是装出来的,心里也许正偷偷地乐着呢。如果不是跟他学厨艺,我估计乌梅根本不可能教他跳舞,毕竟,她是一向自视甚高的美人。我心想。
不再教你了!听了飞鱼的话,乌梅似乎真生气了,她甩开飞鱼,转身就走,但马上又被飞鱼拽住了。飞鱼嬉皮笑脸地说:我开玩笑呢,你可别当真!
你们怎么啦?跳舞跳得好好的,又吵架啦?这时,小张突然不适时宜地说了句。
你闭嘴,这是吵架吗?这是经验交流。飞鱼瞪了他一眼说。
小张立马闭嘴了。小张是河北人,虽然有二十多岁了,也在我们酒店工作好几年了,但一直没有找到女朋友;我们酒店来来去去也有过好几个未婚的女孩,还有离婚的,但他几乎从没跟她们说过话,更别说主动去追她们。但有一点让我们很佩服他,除了身体比刚来时胖了一圈外,那就是工作非常认真细心,常常在我们下班后,他还要去厨房里转一圈,看看哪里没有做到位。
于是,他们又开始跳起来。说是跳舞,其实是在原地打转儿。毕竟厨房空间小,阻碍了他们正常的发挥。但他们似乎一点也不介意。
我突然觉得很无聊,跟小张问了事后,便走出来了。但我有一种感觉,飞鱼和乌梅的关系也许不只是同事这么简单,说不定,哪一天他们跳着就跳到床上去了,这事在深圳可不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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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老婆是湖南人,我是湖南的女婿,也算半个湖南人,自然而然,心里不自觉地对飞鱼多了些好感,能照顾他的也尽量照顾他,你是知道的,在任何单位,保安多多少少是有一点权力。譬如下班后,飞鱼经常喜欢带一些菜回家做夜宵吃,虽然给饭店也造不成多大的损失,但也是绝对不行的。老板就多次交代过我们:一粒米,一片菜叶也是花钱买的,不充许浪费。更不许私自带走。一旦发现,会以盗窃处理。何况,他每次绝对不止带一粒米、一片菜叶。我曾经也问他为什么这么干,值得吗?他说他已经习惯了,因为他以前开饭店时,下班后,总会带一些饭菜回家。再说他带这点东西回去,也是他烧菜是省下来的。如果每天只要多给食客做点菜,也远不止他带回家的菜,我对他的说法当然不认同,即便是食客吃剩的饭菜,本店也有规定不能带走,要卖给专门前来收购的人。这里的一切都是老板的。何况他拿回去的大都是些肉类,如:几只鸡翅、半个鱼头,或几两肉等。蔬菜倒是不多。专挑好的拿。但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让他小心哪一天被老板发现了,怕是有他够受的。
他说只要你们不说,老板也不知道。我只好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心想: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时候。
飞鱼有些内向,刚来时有一段时间,除了偶尔跟酒店的同事们聊聊天,开个小玩笑什么的,他更多时喜欢独自待在厨房里玩手机,也从来没有跟那个食客说句话。如果食客有什么要求,他也只是朝服务员指了指,表示有什么事可以问她,他只负责在厨房炒菜。如果对菜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或者不满意,可以让大堂经理或领班告诉他就行了。事实上,自从他来后,食客投诉少了,更没有发生过针对他的投诉;恰恰相反,他做的菜常让食客们赞不绝口。有食客曾对乌梅说,他以前吃的湘菜都是伪湘菜,只有这一次才是正宗的。老板也非常高兴,主动给他加薪了。老板有好几家酒店,这是分店,很少来,一般都是在月底来视察一下,了解一下经营情况。
老板是湖北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用我们的话来说是女强人,在深圳开酒店有二十多年了,最初是从一个大排档开始,慢慢地发展成如今拥有三家酒店的大老板了。
但自从乌梅跟飞鱼学厨艺后,我们发现他改变了,变得更开朗了。看来再怎么内向的男人也会因女人有所改变。毕竟那不是一种病,或者说不是一种难治的病。只是自恋比较严重罢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是不是病还得医生说了算。
相处久了,我发现飞鱼好像有心事,一直让他不开心。问他,他也不说,问多了,他就说你太多事了,便走开不理你了,要好几天才能恢复你们之间假装融洽的同事关系。因此,厨房里其他几个厨师也都不敢问他的私事,甚至有意避开跟他多说话,但倒也从没有发生过争执什么的。他也从来不问别人的私事,彼此之间相安无事。
一次,飞鱼生病了,还病得不轻,请了好几天假。因为我们住得地方相距不远,只隔着一条马路,我特地买了些水果去看他,却发现乌梅在他的出租屋里给他熬鸡汤。见我突然来到,乌梅有些慌乱;她解释说飞鱼在深圳没有其他亲友,又生病了,我们作为同事就应该主动照顾他一下,让他在这异地他乡感受到亲人般的温暖。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话,又觉得她这是多此一举,完全没必要跟我解释: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不会有困难,不需要别人帮忙呢!
飞鱼倒是显得非常淡然,甚至无动于衷,在乌梅给他做好鸡汤离去后,他也没有跟她道谢。似乎她来照顾他是她应该做的事,是理所当然的事,让我怀疑倒不是他缺乏感恩,而是乌梅也许不止一次来他的出租屋,习惯成自然,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不仅仅限于同事之间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