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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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熳菁打来电话时,我们正在九江参观浔阳楼,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事,便走到一旁接听,“朱老圆寂了.......”不知何故,她的声音变小了许多,还带着些许哭音,让我听不太真切。
“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我说。她又大声重复一遍:“朱老在大华寺圆寂了,你要不要过来送他一程。”这次哭音消失了,基本恢复了她以往清亮的嗓音。
听了她的话,我便愣住了:一个月前,我还去大华寺探望过朱老,虽然他已是七十岁高龄的老人,看上去状态还是不错,交流也没问题,只是反应有些慢而已,似乎之前得的痴呆症也治好了。看来在寺庙修炼比吃药效果好。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才不过一个多月时间,他突然圆寂了,真是世事无常啊!这消息让我心里有些不好受。我紧紧握着手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电话那头又传来:“喂,胡叔你听见没?”这才回过神来,告诉柳熳菁,我正随作家团在外地交流,一时也回去不了,你就替我买个花圈送去,以表达我对朱老的悼念!柳熳菁答应了。说这话时,我心里还是觉得对朱老有些愧疚,毕竟有着三十年的友情啊!我更应该去参加朱老的追悼会,送他最后一程,可已经来不及了,出家人在寺院圆寂了,是不许长久停留的,必须在当天火化。只好在心里祈求能得到已驾鹤西去的朱老的谅解。
写到这里,我必须要说明一下,在深圳画坛,我认识不少画家。其中有两位与我交往颇深,成了我的好朋友。他们分别是老画家朱鹤鸣和青年女画家柳熳菁。他们一个长得仙风道骨,银须飘逸;一个长得如出水芙蓉,明目皓齿。每到一个地方,总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而他们的画法更是独树一帜,令人叫绝。因为他们不是用传统的毛笔或油画笔作画,而是独创了器官作画:一个用鼻子画,一个用嘴唇画。用鼻子画的是朱鹤鸣;用嘴唇画的是柳熳菁。我与朱鹤鸣已有三十年的交情。柳熳菁还是朱鹤鸣介绍认识的,也有十多年了,在这变化日新月异,金钱至上,友情愈来愈淡的年代是不多的。
我至今仍记得我与朱老认识时的情景。那是三十年前的一个秋天,刚大学毕业的我在一家报社做实习记者。一天,主编让我去采访一位画家,他在市民中心广场举办露天画展;他还特意告诉我,他叫朱鹤鸣,是享誉国内画坛的名家,让我采访他时要有礼貌,要尊重他的意愿,他不想回答的,就不要问。
我很乐意接受这次采访,首先是我从小对美术也很感兴趣,甚至读初中了还幻想着将来考上中央美术院。只是后来兴趣改变了,转而喜欢文学,喜欢写诗歌,才慢慢地放弃了对美术的追求。但偶尔还会去看画展。
那天,当我带着激动的心情赶到朱老办画展的场地时,发现已经有不少围观者,以老年人居多,也有少量中年人和维护秩序的保安。这也不奇怪,年轻人都忙着工作、谈恋爱去了,也没几个人对画展有兴趣。朱老的画是挂在一排排铁架子上,像挂着一块块五花肉。有大有小。我特意数了一下,一排二十副,共五排,有大有小,刚好一百幅!以山水画居多,也有少量人物画和花鸟画,甚至还有几幅现代城市画,画的就是深圳。题材丰富,技法多变。可见朱老是多面画手,艺术造诣很高。
当我在一幅山水画前停下来欣赏时,说实话,我的心情非常激动,在我参观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画展中,能把水墨国画画得如此逼真,有立体感的人还真没见过。简直让人难以想象,那山那水那树那楼那亭那桥那人及那些飞鸟活灵活现,让人真假难辨,居然是朱老用鼻子出来的。那时朱老也刚四十出头,但还没过四十五岁,按中国的年龄阶段划分,还是青年画家,但显然,他独创的鼻画名不虚传,也成了后来者学习却又不可逾越的高山,对中国画坛做出了较大的贡献!
当然,我是带着任务来采访朱老,而不是为观画而来。但当我把每一幅画细细地观完后,仍不见朱老本人的到来,便有些疑惑:哪有办画展而画家不在场呢?至少首日应该到场。听主编说朱老要举办半个月,这也罕见。毕竟这不是在室内办画展。后来见一些老头老太太们朝不远处一间小屋奔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跟上去一看,才发现朱老正在里面表演他的鼻画技法,还一再叮嘱围观者需注意鼻画沾墨多少及运用的方法。原来是免费叫教些退休后的老人学画。在城市里,很多老人退休后,拿起画笔,重拾少年时的梦想;当然,大都也不是想成为画家,只当成一种爱好的延续,既能健体,也是怡情悦性,一种享受。
后来,在朱老休息的间隙,我才有机会对他进行了采访,让我对他创作鼻画最初出发点和观念,以及对鼻画未来的方向和市场效应,有了较深的了解。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朱老对我的提问不厌其烦地一一回答,完全没有以往我见过的艺术家那持才自傲、目中无人的傲慢的姿态。而是非常谦逊、平易近人的艺术家。他的画被许多国内外各种机构、单位和私人收藏。
因为有了这次采访,后来再见到朱老,也就没有了拘束,什么都可以谈.......朱老生性随和,谈吐温文儒雅,从不抢话,直到别人说完了,才表达他的意见。他善于交谈,从来不会让人生气,他更不会生气,人际交往甚广,在各界都有不少朋友。在后来的二十多年里,特别是在我当上本报主编以后,我多次以整版的形式发表了他的作品和简介,让更多年轻人了解他。而我们也成了忘年之交;成了这个城市里最好的朋友。我还专门把我一个空余的小房间,留给他作画室,他很多佳作都是在我家完成的。他常跟我聊老一辈书画家的逸闻趣事,让我欣赏他的藏品《民国时期著名书画家的作品》,看他写字作画,每每都是收获,都是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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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是八十年代中期,被深圳以引进特殊人才从湖南调来深圳的,一直在深圳文化馆工作。之前他在长沙美术院工作,是副院长。他曾不止一次这样告诉我,如果没有***改革开放,也就没有今天的深圳,他也没有机会来深圳工作。每逢深圳国庆节,或纪念深圳改革周年,朱老必会去莲花山给***铜像献花,以示他对领袖的悼念和缅怀!一开始,他也是用毛笔作画,后改为用鼻画完全是偶然触发的。那是有一年,他回湖南老家,刚好下了一场大雪,当他回到村里时,门前以已堆起厚厚的积雪,父母似乎知道他快要到家了,早早地打开了大门,等他回家。可他突然被村道上各种印迹产生了兴趣:那是人和牲口及家禽、小鸟留下的足迹,大大小小、深深浅浅、交错重叠在一起,看上去很凌乱,细看却构成了一副独特奇妙的画,这种印象至今还留在他脑海里,让他忘不了。
后来回到深圳以后,他又想起了这由各种足印构成的奇特的画面,便产生了用脚作画的念头,并且还画了一阵子,又觉得效果不太好,还弄得满地到处是墨汁和颜料,便放弃了。再后来,他决定用手指试试,毕竟手指比脚指灵活,轻重拿捏有度,沾墨沾水有分寸。效果不错,但是在明清时期就有人用手指作画,算不上自创,也放弃了。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用鼻子试一下,没想到一下子就上瘾了,经过几年的摸索,他终于创造了新的鼻画画法,并出了一本画集,获得了较大的成功,还再出版了一次,很快他的画也被许多企业和私人收藏,模仿者也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受到启发,开始用屁股作画了,基本也只能画荷花或者大石头。鼻子跟手指功能差不多,可以作各种题材的画。
记得那年四川大发生地震,朱老受邀参加全国画展义卖,并将拍卖所得款全部捐给受灾区。为此,他在我家花了两个双休日,画了一副长约三米,宽约两米的横幅山水画。完全是用手画成的,并取名“太阳照东方图”,显然寓意着中国的强大繁荣!这也是他罕见的巨作。然后,又让我拍下来留个纪念。此后,我也很快的忘了这事。
两年前的一天,我正在书房里写诗。突然听见有人敲门,一打开门便见朱老笑眯眯地立在门口,后面是他儿子。他儿子在广州做生意,并定居在广州,常过来看看他。老伴也在广州给给儿子带孩子。每过两三个月,朱老也去广州与家人团聚。但第二天又回到深圳,他更习惯一个人生活。这些年来,他一直住在单位分给他的房子里,虽然他卖画也挣了不少钱,在深圳买套房也没问题。但他从来没有在深圳买房的打算,虽然他一家人的户口都早已转来了在深圳。后来,他儿子从广州大学毕业了,留在广州,就给儿子在广州买了一套房,还出资给他做生意,开了个汽车美容店。听说生意还不错。我曾见过他儿子几次,他请我们吃过饭,经过短暂交流,发现他思维敏捷、能说会道,确实是个很有生意头脑的人。我暗暗为朱老有个出息的儿子也感到很高兴。
我已经跟朱老有大半年没见面,听说他在屋里摔了一跤,造成左手骨折,儿子把他接去广州治病去了。这是在去广州前,他特意打电话告诉我的。后来,还给我发来了一张左手打着绑带挂在胸前照片,以证明他的话不假。再后来我还打过两次电话给他,都是他老伴接的电话,她说朱老外出了,手伤也快好了。这次突然又见他回来,我很高兴,从他脸上也看不出一点异样,完全是一副健康的神态。我把他们让进屋,又让妻子去煮了碗鸡蛋面,朱老很喜欢吃这个面。每次来我家作画时,我留他吃饭,他别的都不吃,就要一碗鸡蛋面。吃完了,也不忘给我妻子道一声谢。
自热而然,这次我们也是以面招待他们。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朱老会突然跟我翻脸。他吃完面,也不用餐巾纸,直接用手抹了抹嘴,然后瞪着我大声说:“把‘太阳照东方图’还给我。”
我当时就愣住了,一时没想起来,便笑着问:“什么‘太阳照东方图?’我没见过呀!”
没想到听了我的话,朱老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左手横在胸前,保持着以前挂着绑带状,右手却以非常夸张的摇摆幅度快速地来到我面前,脸红脖子粗地对我说,:“就是那副为四川发地震而作的义捐画!快还给我。”看得出来,他的左手还没有恢复到原状。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了:那副画画好后,他又让我拍下照片,最后,他又亲自寄往外省举办方了,可现在他却为何向我索要呢?真是莫名其妙!
可是,无论我怎么解释,朱老也不相信,仍坚持称那副画还存放在我这里。
正在我准备去找那副后来被我从照相馆洗下来的照片时,朱老的儿子躲在他身后朝我递眼色:他先朝我摇了摇头,又朝门口努努嘴,似乎意示我不要理睬他父亲,出去避一下,我一时我没反应过来,还对朱老师说:“我有照片为证!是你让我拍下来的,后来我去照相馆洗出来了,你又不要,我一直藏着呢!我这就去找来给你看。”他干脆说胡叔你先出去一下......见他这么一说,我又停住了脚步,扫了朱老一眼,他依然凶巴巴地瞪着我,也不说话,像一个陌生人。我突然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谁的问题呢?肯定是朱老的问题。便借口买东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