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福塔
“爸爸爸爸,我今天去班游了。可好玩了。我还买了两样东西回来。”
“你买什么了啊?”
“我心里一直有个梦,想去嵩山少林学武功,于是我买了根木棍。嘿!还有一把青龙剑。”
小男孩左手晃着根木棍,右手耍着把青龙剑,耍把戏似的。皮得很。
男人身子半蹲,将皮鞋放架子上。再起身,把门反锁。他板着脸,没多看小男孩一眼,眼里倒挤出笑来。
“起开,起开。别挡我道。”
话音未落,小男孩赶紧抱了棍与剑,撒腿就往卧室跑。逃命一般。
男人则走到女人跟前,说着“我来,我来。”伸出手去,想把女人手里的碗夺过来。到底是没得逞。
“去,去,里边去。那里还有一锅汤。”
什么汤?男人揭开了锅盖,热气腾腾地。两瓣鲢鱼头,几块白豆腐,乳白色的汤汁滚滚,绿葱花在悠悠漂荡。嗨,真香。他拿抹布包了锅耳朵,端上砂锅,往餐桌走去。
“吃饭咯。”小男孩蹦到餐桌前。屁股刚碰着椅子,“啪”,小手就挨了女人一巴掌。
“洗手没?”
小男孩悻悻起开,洗手去。
“今天倒回来得早。”
是。男人赔笑脸,手拿起铁勺盛汤。铁勺碰锅碗碰得叮当响。多吃点,吃胖点。他把汤放女人跟前,满脸谄媚样。鱼头、豆腐把那碗挤得满满的,汤水差点要溢出来。讨厌。女人娇嗔着,脸上却欢喜得很,手执起筷子。
小男孩一溜烟跑回来。
话题集中到了小男孩身上。今天班游玩了些什么呀?有没有交到新的好朋友啊?作业做完了没呢?女人喋喋不休发问,小男孩一一作答。说到开心处,嗓门愈发大,表情也丰富。话题不断延展开来,越扯越多。小嘴叭叭说不停。
“妈妈,明天周六了,带我去福塔玩吧?浩然、佳豪、雨轩他们都去过了呢。”小男孩喝汤喝得咕噜响。眼珠子也在咕噜打转。里头有光。
“没空。”
小男孩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来。脑袋耷拉着,不吭声。两嘴一撇,眼泪说来就来,簌簌往下掉。
“乖啊,别哭。妈妈得加班,爸爸带你去。”男人最见不得这可怜样了。
“真的?”小男孩拿鼻子吹出了个泡泡。
“真的。”
“你有空?终于不用加班了?”女人也问。
“这不刚忙完一个项目嘛。歇歇。”男人笑道。
哦耶耶!不用去上兴趣班咯。小男孩比划着胜利的手势。
福塔在哪里?男人还真不知道,也从未去留意。哪里都想去,对一切事物都感兴趣,不是他这年纪该有的样子。他整天想的很现实,如何赚更多的钱,供房贷、供车贷、供小男孩学杂费、供水电宽带费、供燃气生活费,供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哪里都需要钱,钱永远不够用。他恨不得把钱掰开两半来用。尤其在这沿海大城市里。他如同一只猎物,天天谨小慎微,怕被炒、怕被骗、怕被玩弄、怕稍有不慎就落后了。他得时刻警惕着,不停学习,不断成长。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才能保护家里弱小的树。眼下,他得带小树苗出去,晒晒太阳补补钙。
男人网上一搜,不觉呢喃了句,园博园。
秋日午后。男人领了小男孩从南大门入。
广场,繁花,红旗飘飘。
场馆,流水,欢乐石桥。
可太多太多新奇的玩意。小男孩四只眼都看不过来。这瞅瞅,那瞧瞧,活脱脱一只顽皮小猴子。抓耳挠腮地,大声尖叫着,蹦来又跳去。
慢点。男人冲小男孩喊。他脸上依然沉静。多多少少见过些世面,哪那么容易被这小玩意吸引了去。看见再别致的物件,他脑子想的也是,如何用代码把它呈现出来。Print 函数,他首先想到。这得先编排字符,有点麻烦,也完全显示不出他的技术水平。 Python-turtle 库,中规中矩,缺少了些人文气息。ERNIE-ViLG 文生图,这算是用AI作画,能画出色彩来,效果应该不错,回去可以一试。
“爸,你咋走得这么慢?”小男孩站在前方喊。
“来了。”
坐着敲代码久了,腿脚生了锈,肺活量也跟不上。刚爬一会石阶,他就累得直喘气。可当爸爸就得有当爸爸的样,不能让儿子小瞧了去。哪管得了那么多,脚下不停,只管“哼哧哼哧”往上爬。石阶再长,终有尽头不是。
天海广场。
男人手里拿了张导游图,找到对应的序号。嘴里说的却是下面的字,“百步云梯”。这云梯,一级一级的老长,他怎么寻思也不止一百步。肯定不止。
小男孩终于停下步子。巴巴望向男人。
男人走过去,见是一个饮料自助机。也难怪小男孩迈不开腿。看着里头的冰冻饮料,他自己都想来一口。再说这太阳,不自觉,完全没有它该有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在夏天呢。
“要哪个?”
“可乐!”
微信付款十二元。人手一瓶可口可乐。瓶盖一拧,“哧”,汽水冒了泡。
总算寻了借口坐石凳上。男人仰头喝可乐。小男孩身旁紧挨着,也学他模样,仰头喝可乐。咕噜咕噜噜。两人满意地打了个嗝。感觉能从嘴里哈出冰。爽!
两个女孩穿了汉服走过。父子俩齐齐看过去。漂亮。他们心里都在夸。小男孩夸的是衣服,男人夸的是脸蛋。
男人这会聪明了,带着小男孩走大道,都是平整的水泥路。没再爬那蜿蜒的长梯。估摸着还得一半脚程呢,再爬长梯哪能受得了。跟小年轻哪比得。到底是上了岁数,他摸摸圆滚滚的肚皮。嘿,肉肉的,手感还挺好。
福山拥翠,田地生辉。这对联工整。
塔顶尖尖九层高。
塔身福字四处绕。
妙啊,妙。男人想着该敲哪些代码。这福塔,在电脑里画出来必定好看,也有挑战。值得一试。
“爸,得顺着走。”
“你咋知道?”
“雨轩告诉我的。”
小男孩得意地笑,拽了他从左侧绕。绕塔好几圈,迎面都碰不着人。其他游人果真也顺着走。有空着手在摆拍的,有捧着柱香火的,还有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的。倒挺讲究。
“啊——”拖着长音,小男孩冲山下喊去。男人也往底下眺望。深圳湾、春笋、平安大厦。深南大道奥迪宝马,山下园林粉墙黛瓦。再怎么美的景致,在他眼里已算不得新鲜。见过一眼便作罢,明天都不一定记得起。终究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模样。圆润,无趣。
小男孩却挪不开脚。
“不走?晚上想搁这吃西北风啊?”
“不是。”小男孩扭扭捏捏。
“那咋的了嘛?”男人可奇了怪了,这小屁孩。
“爸,我想在这拍个照。雨轩也在这拍过。”
怪不得。男人意味深长地笑,掏出手机来拍照。“咔擦咔擦”,拍下了小男孩的两颗小虎牙。我看看。小男孩撒腿跑前来,脸往手机屏幕上凑。男人蹲下身,大头挨着小头。俩人怎么也看不够。
“叮咚”一声响,同事发来个小视频。男人随手点开看。
“爸爸,这是啥?”小男孩指着跳跃的蓝色线条。
这可算问到了男人的专业领域。他是先用KNN建模,进行动态目标检测。当然,用高斯建模也行,效果相同,只是会慢一些。“class knnDetector:”。再用SORT算法进行轨迹跟踪,核心在于匈牙利算法+卡尔曼滤波。最后,高空抛物过程就被识别截取保存。那跳跃的蓝线就是某段。要是这么跟小男孩说,他铁定理解不了。男人只能换种说法。
“这是爸爸写的代码,拿来抓坏蛋的。”
“抓啥坏蛋?”
“往楼下扔东西的坏蛋。”
“哇塞,爸爸可真厉害。”
小男孩叫声盘旋半山腰。男人倒显得不好意思起来,前后左右都看看,见没人多看他两眼。松了口气,迈开双腿往山下走去。都这点岁数了,脸皮还是这么薄。怎么也改不掉。
沿着大道走,遇着俩秋千架。小男孩一屁股坐秋千架上,双手扶着绳子荡起来。男人走过去,助力了一把,小男孩飞得笑起来。哈哈哈哈哈,笑得可开心。荡了会,就觉得腻了,跳下秋千,往小孩多的地方挤。他们双手抓了绳子,踩上吊半空的小浮木,摇晃着身子,抓住前面的绳子,踏上下一块浮木。小孩们一个接一个走浮木,尖叫连连,笑声不断。
身旁都是些女人,年轻的,年老的。叽叽喳喳,家长里短。男人落了单,有些不自在,索性点了根烟在边上看。小男孩紧紧抓住绳子,快荡到一半,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男人笑着拍了照,把这张照和在福塔拍的一起发给女人,又加了句,呈领导阅。
手上的烟是怎么回事?给我老实点。接着是把菜刀。
卧槽。看了眼照片里自己的影子,男人赶紧把烟给掐灭,扔垃圾桶里。
小男孩从最后一块浮木上跳下来。两人继续往前走。
几个女人在和紫薇花合影。花粉色的,人也粉嫩粉嫩的。
再下几步石阶,小男孩就止步不前了。仰起头盯着树梢。男人也仰起头,见着了几个杨桃,挂枝头晃荡。想要?小男孩点头又摇头,头捣得如拨浪鼓。男人撸起格子衫衣袖,抱了树干,猴着腰身往上爬。这事他可算老手,打小就这么干。摘橘子、摘杨桃、摘三华李、摘柚子、摘龙眼、摘鹰嘴桃,把所有能摘的果子摘了个遍。手艺也就练出来了,这会也还轻车熟路地。锁定好目标,他左手攀着枝干,伸出右手往前够。够到了杨桃,轻轻一扯,朝小男孩喊,“接着!”
“那,那儿,还有一个。”小男孩接了杨桃,兴奋地喊。
男人早见着了,伸手一扯,又摘下来。接连往树下扔了五个,这才收手,抱着树干往下爬。
“回家吧。”男人拍了拍手。
“好嘞。”
小男孩抱着杨桃,屁颠屁颠跟在男人身旁。两人朝着前方不远处的西门走去。
男人低头看了眼格子衫,沾了好多黑色汁液。可惜了,这么顺眼的一件衣裳。
残垣
沿石阶而下,先遇到一棵大叶紫薇,开满粉花。而后又遇见一棵杨桃树,椭圆型叶子随晚风而动。摇摇曳曳中,枝头的三五只杨桃晃了出来。
同样是树木,不同的吸引力。女人在紫薇树下合影,男人则猴着腰身,爬上杨桃树采摘。
张涛寻了张石凳,缓缓坐下来。
赏花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摘果的人仍在使劲往前够。够到了杨桃,他喊一句,“接着!”小男孩捧着双手,接下大自然馈赠的果实,表情恭敬又雀跃。过路人也停下步子,看过来,随之脸上挂着笑。
这个时候,最后一缕霞光褪去,夜慢慢笼罩过来。他们怀抱着杨桃离去。大伙也都散去了。
张涛也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前走。
右脚有种撕裂感传来,有时从脚踝,有时从脚前掌,有时从脚后跟。甚至脚底一根茎上来带着屁股都疼。
“到底是哪里?”白大褂嗓门也大,按着张涛脚底各处。他嗫嚅着回答不上来。白大褂随手开了药单,做下筋膜炎的定论,往足底注射了不知什么药水。
可好几天了,还是疼。
“既然问题不大,那就正常上班。”经理看了眼那药单说。
“可是我右脚哪里都感觉不舒服。”
“你的感觉难道比医生诊断还准吗?”经理反问道。
张涛哑口无言。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出了错。
挑了僻静处,张涛又在石凳上坐下,轻轻捏了捏脚脖子,又按了按脚底。疼是疼,就是说不清是哪疼。尤其到了夜里睡觉时,有股力量在里面撕扯着、蹿动着。隐隐地疼。
他兀自坐着,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像泥塑木雕般。